阿史那烈途中遭不明刺客袭击,随行文书尽失,仅以身免。
消息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朝堂,瞬间激起千层巨浪。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我朝使节竟在归国途中遇袭,此乃赤裸裸的挑衅!”
紫宸殿内,以兵部尚书为首的主战派官员个个义愤填膺,捶胸顿足,仿佛受辱的是他们自己。
一道道请求北伐的奏疏如雪片般飞来,言辞恳切,杀机毕现,皆称此乃天赐良机,当以雷霆之势出兵,“护我使节,扬我国威”,一举荡平北狄。
龙椅之上,林昭面沉如水,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
他没有看那些慷慨激昂的臣子,目光落在殿外那片湛蓝的天空,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半分波澜,只有一片洞彻一切的冰冷。
“柳如是。”他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满朝的嘈杂。
一身青衣的柳如是自百官末列走出,躬身道:“臣在。”
“调阅近五年北方所有商路的往来账目,特别是与谢家旧部控制区接壤的几条商道,一个时辰内,我要看到结果。”
命令简洁而突兀,满朝文武皆是一愣。
边境使节遇袭,不思调兵遣将,却去查陈年旧账?
这是何道理?
主战派的官员面面相觑,却不敢质疑,只得暂时按捺住性子。
一个时辰后,柳如是捧着数卷账册匆匆返回,脸上带着一丝果然如此的神情。
她将其中一卷在林昭面前展开,指着一处标记:“陛下,阿史那烈遇袭的黑风口,恰是谢文远旧部最大的走私中转站。近三年来,从此地流入北狄的私盐与铁器,占了黑市交易的七成以上。”
林昭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拿起那份边境急报,两相对照,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这不是劫使,”他冷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不屑与嘲弄,“这是他们自己演的一出苦肉计。”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林昭站起身,目光如电,扫过殿下每一位臣子的脸庞:“阿史那烈为何要演这出戏?因为我们的《平等互市约》断了他们的财路!他们想逼我出兵,只要我朝大军一动,他们便可大肆宣扬‘南朝背信弃义,撕毁盟约’,煽动北狄各部同仇敌忾。届时,战争一起,谁还会记得互市带来的好处?谁还会记得那些走私的暴利?”
他的话语如同一柄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那些刚刚还叫嚣着北伐的官员,此刻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羞愧地低下了头。
“陛下圣明!”苏晚晴上前一步,清声道,“既然是苦肉计,我们便不能随他们的剧本走。臣以为,当务之急,不是辩解,而是釜底抽薪。”
“讲。”林昭的语气带着一丝赞许。
苏晚晴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拟好的文书,墨迹未干,显然是刚刚得到消息后便立刻起草的。
她高声念道:“臣已草拟《对外通牒令》,此令不提刺客,不论责任,只向北狄全境公布三项事实。”
“其一,自启元元年正月《平等互市约》试行以来,北境互市税收累计增长四成,此为北狄王庭与我朝共享之利。”
“其二,去年冬季,我朝南运至北狄的铁器,已修复及新造农具、牧具共计三万一千七百件,惠及牧民近五万户。”
“其三,至今已有七百户北狄牧民自愿迁居我朝边城,学习耕织之法,安居乐业。”
她念完,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昭:“陛下,我们不靠武力压人,就用这些铁一般的事实告诉所有北狄人,和平比战争更赚钱,更能让他们活下去!”
“好!”林昭眼中精光一闪,“就这么办!立刻刊印万份,传遍北境!”
命令刚下,一身戎装的楚月出列,声如洪钟:“陛下,通牒令需人护送。臣请命,率赤脚军护送第二批《平等互市约》副本与通牒令北上,确保一字不差地送到北狄各部首领手中!”
赤脚军,那支由流民组成的铁血之师,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旧时代最好的控诉。
林昭点头允准,随即补充了一道命令:“传朕旨意,每名出征的赤脚军士兵,必须携带两样东西:一本《公民识字课本》,一把新式曲辕犁。”
楚月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大悟,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重重抱拳:“臣,遵旨!”
队伍出发当日,京城北门外,人山人海。
楚月亲率五百名曾经衣不蔽体的流民老兵,如今个个精神抖擞,身着崭新的军服,为北上的队伍送行。
他们没有携带金银珠宝,没有绫罗绸缎,只有最朴素的物资和最坚定的信念。
楚月翻身上马,振臂高呼:“兄弟们,告诉天下人,我们送去的是什么!”
五百老兵齐声怒吼,声震云霄:“我们送去的不是贡品,是活路!”
这声嘶吼,比任何战鼓都更加振奋人心。
消息传开,京城百姓自发募集了大量的棉衣、种子、药材,追着队伍送去,车队绵延数里,浩浩荡荡,形成了一道前所未见的风景线。
朝堂之上,刘知远见时机成熟,再次进言:“陛下,外宣已足,内安亦是关键。臣有一计,或可一劳永逸。”
“说。”
“臣建议,在两国边境设立‘共贸特区’,允许所有北狄商人免税入驻三年。但他们必须遵守两个条件:其一,雇佣的工匠中,至少三成必须是我南朝子民;其二,所有商铺账目必须公开,接受我朝审计司审计。”
这建议一出,连苏晚晴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等于是在边境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用巨大的利益,去分化和收买北狄的商人阶层。
林昭闻言,非但没有犹豫,反而抚掌大笑:“好计!此区就命名为‘安北坊’!朕还要亲自为安北坊题词:谁能让百姓吃饱饭,谁才是真正的强者!”
他要让所有北狄人都看清楚,究竟是谁在给他们带去财富与安宁,又是谁在为了私利而将他们推向战争的深渊。
柳如是得令,连夜策划宣传攻势。
几天之内,京城各大茶馆的说书人都有了新段子,说的是安北坊的神奇,讲的是曲辕犁的妙用,故事的高潮总是一句:“那北狄王爷的阴谋算什么?咱们的林大人,连天上的雪都能变成白花花的米!”
一时间,民心大振,对新朝的信心空前高涨。
然而,敌人的反扑也来得异常迅猛。
深夜,皇城宫门,魏无忌亲率禁军巡查。
一名形迹可疑的信使被当场截获。
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封伪造的“北狄密约”,内容触目惊心:林昭愿割让云、代两州,换取北狄十年太平。
这封密约一旦流传出去,足以动摇国本,让林昭瞬间背上“卖国贼”的骂名。
副将请示是否当场格杀,魏无忌却眼中寒光一闪,摆了摆手,低声道:“放了他,跟紧了,我要看看是哪个耗子洞里钻出来的鬼。”
送信人被“侥幸”放走后,一路狂奔,最终窜入了城南一处早已废弃的道观。
魏无忌的禁军如鬼魅般合围,将整个道观围得水泄不通。
当大门被撞开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烛火下奋笔疾书,他面前摆满了各种伪造的玉玺和公文。
见到禁军涌入,他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发出一阵病态的狂笑。
经审讯,此人竟是原礼部笔吏陈文远之叔。
陈文远因贪腐被革职后,他便藏身于此,靠着一手足以乱真的模仿笔迹,不断制造谣言,企图颠覆新朝。
“哈哈哈……没用的!”他被铁链锁住,依旧狂笑不止,“你们的新朝,就像沙滩上的高塔,经不起一次风吹草动!民心?民心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消息传到宫中,林昭亲自赶赴道观查看证据。
面对那满屋子的伪造文书和狂悖的犯人,他没有下令处决,甚至没有动怒。
他只是平静地对随行的官员下令:“将这里所有伪造的文书、笔录,连同审讯记录,一字不改,全文刊载于明日的《民生日报》头版。标题就用……”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狂笑的犯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怕的不是战争,是百姓识字》。
第二天,报纸发行,京城震动。
百姓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敌人的阴谋和手段,也第一次如此深刻地理解了林昭的良苦用心。
愤怒与后怕之余,是对这位年轻帝王前所未有的拥戴。
当夜,就在林昭批阅完最后一份奏折时,一道熟悉的微光在他眼前浮现。
“叮!检测到周边国家臣服度提升至28%,民心凝聚力大幅增强。恭喜宿主,解锁‘外交影响力模型’初级权限。”
林昭长舒一口气,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多管齐下,内忧外患,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他下令在宫中设下小宴,准备与几位核心臣子庆祝一番。
然而,就在宴席准备妥当,宫灯初上之时,一名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大殿,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颤抖。
“启……启禀陛下!不好了!启元书院……启元书院的地基下……挖出了一口古井!”
林昭眉头微蹙:“一口井,何事惊慌?”
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牙齿都在打颤:“那井……那井的井壁上,刻满了……刻满了两个血字……亡明!”
话音落下,殿内的烛火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阴风吹得剧烈摇晃,明暗不定。
刚刚还轻松喜悦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一股莫名的寒意从每个人的脊背上窜起,新的阴影,已在众人看不见的角落,悄然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