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第一缕曦光刺破云层,为巍峨的皇城镀上一层淡金。
然而,那本该铺满锦绣、列满甲卫的宫门前,却空旷得只剩下青石板冰冷的本色。
没有仪仗,没有金鼓,甚至连一个身着官服的侍卫都未曾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人。
数以万计的百姓,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沉默而坚定地站满了整个广场。
他们衣衫褴褛,面带菜色,却挺直了千百年来被压弯的脊梁。
他们的目光,灼热、期待,汇成一股无声的力量,仿佛要将这千年的皇权象征融化。
高台之上,苏晚晴一袭素绢长裙,不施粉黛,清丽的面容在晨光中透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庄重。
她手中没有繁复的礼器,只有一卷薄薄的麻纸——《受禅十议》。
“今,皇帝自愿退位,非因兵戈相逼,非因天降灾祸,只为天下苍生,能有一线希望!”
她的声音清越,通过内力加持,清晰地传遍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新朝立,当废天下贱籍,凡我大夏子民,生而为人,再无高低贵贱之分!”
轰!
人群瞬间炸开,无数人失声痛哭,跪倒在地,朝着高台的方向重重叩首。
那是他们祖祖辈辈都未曾奢望过的“人”的尊严!
“新朝立,当设民议厅,由民推举代表,监督官吏,有贪赃枉法者,民可议之,可劾之!”
苏晚晴每念一条,台下便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山呼海啸。
那呼声里,有压抑了百年的委屈,有死里逃生的庆幸,更有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站在台侧的礼官周元甫,一张老脸已然铁青发紫。
他浑身都在颤抖,既是愤怒,也是恐惧。
这哪里是禅让?
这分明是在挖断千年世家的根!
他几次想要开口呵斥这“乱国妖言”,可目光触及台下,韩烈和他麾下那群煞气腾腾的士兵时,便又把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那些士兵,名义上是来“护礼”,可他们的站位,却如同一张大网,将整个宫殿核心区域牢牢控制,任何异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终于,当旭日完全跃出地平线,林昭的身影出现在了高台之上。
他没有穿那件象征九五至尊的龙袍,身上只是一件改良过的寻常布衣,深蓝色的布料洗得发白,唯有胸口处,用朴拙的针法绣着四个小字——田、工、医、学。
这四个字,比任何龙纹都更能撼动人心。
他缓步登台,目光扫过下方那一张张激动得涕泗横流的脸庞,眼神温和而坚定。
就在这时,人群中发出一阵骚动,老王和他身后三百名流民代表,竟合力抬着一尊巨大的石碑,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高台。
那石碑粗粝,未经打磨,上面却密密麻麻刻满了字迹——《安民约法》十三条。
“林大人!”老王嘶哑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吼道,“这上面写的,是俺们从桃花村,到这京城,一路上跟十万个兄弟姐妹,在田间地头,在篝火旁边,一条一条议出来的!这是我们自己写的法!”
他双目赤红,将石碑重重顿在台前,震得地面都微微一颤。
“我们不求黄金白银,不求高官厚禄!只求这碑上的法,能立在这朗朗乾坤之下!请林大人,按手印!”
“请林大人,按手印!”
三百流民代表,齐齐跪下,声震云霄。
周元甫脸色煞白,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荒唐!
民议之法,竟要凌驾于君权之上?
林昭却笑了。
他走到碑前,毫不犹豫地挽起袖子,用指尖蘸满早已备好的朱砂印泥,在那石碑的末尾,重重地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鲜红的指印,烙印在冰冷的石碑上,仿佛一颗滚烫的心脏。
就在他手印按下的瞬间,一个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叮!基层自治体系全国成型,解锁终极技能——国家统筹规划术。”
一股庞大的信息洪流涌入脑海,整个大夏王朝的山川河流、人口田亩、矿产资源,瞬间化为一幅清晰无比的立体沙盘,在他意识中缓缓展开。
林昭深吸一口气,将心头的激荡压下。
他转身,面对着脸色僵硬的周元甫。
周元甫机械地履行着最后的职责:“请新君……北面受玺。”
然而,林昭却看都未看那代表着至高皇权的玉玺一眼,而是猛地转过身,面向南方——那是桃花村的方向,是他一切开始的地方。
“我不受于天,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不受于祖,祖宗之法,早已不合时宜。”
他的声音朗朗,如洪钟大吕,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今日之位,是十万流民用双脚一步步走出来的,是百万农夫用锄头一寸寸挖出来的,是千万母亲含着血泪,用她们孱弱的臂膀托起来的!”
“我林昭,只受于民!”
话音落下的瞬间,宫墙的最高处,柳如是素手横笛,一声清越的笛音划破天际。
应和着笛声,数百只早已准备好的白鸽振翅飞出,它们的脚上,都绑着一个个小小的竹筒,里面装着的,正是那份《禅让书》的副本。
它们,将把这个消息,带往大夏的每一个州,每一个郡。
仪式行至尾声,周元甫按照最后的礼制,颤巍巍地便要率领百官行三跪九叩之礼。
“不必了。”
林昭伸手,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拦住了他。
“从今日起,见君不拜,见理才拜。”
他扶起周元甫,又转身,将身后的老王、将一身戎装的楚月、将持笛而立的柳如是、将手捧《受禅十议》的苏晚晴,一一拉到自己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于高台之巅。
“诸位请看,”林昭指着身边的同伴,对台下万民说道,“这个人,来自田间;这个人,来自山野;这个人,来自风尘;这个人,来自官宦。他们的出身天差地别,但从今天起,他们都有资格站在这里。”
“因为新朝的根基,不在血脉,不在天命,只在人心!”
夜色如墨。
庆功的喧嚣散去,议事殿内灯火通明。
林昭端坐主位,下方则是他最核心的几位幕僚。
苏晚晴率先开口,秀眉微蹙:“今日大典虽成,但不过是第一步。天下士族虽暂时退避,可盘踞各地的豪强仍在观望。他们掌握着地方的钱粮与人脉,若不尽快推行田亩税改,将他们的根基动摇,迟则生变。”
柳如是接过话头,声音带着一丝冷意:“晴姐所言不虚。我刚收到飞鸽传书,江南之地,已有十二个县的乡绅豪族,暗中串联,宣称‘祖宗田地,寸土不让’,公然抵制土地清丈。”
殿内气氛瞬间凝重。
林昭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中却无半点波澜,反而露出一丝冷笑:“很好,我正愁没有立威的靶子。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做‘雷霆手段,菩萨心肠’。”
他霍然起身,走到案前,提笔蘸墨,一挥而就,转瞬便写下三道密令。
“第一,”他将其中一道递给楚月,“命你亲率三千义军精锐,星夜南下,进驻江南。记住,不主动挑衅,但有敢阻挠清丈、聚众闹事者,杀无赦!”
“第二,”他将密令交给一名不起眼的亲卫,“立刻启用‘网格监察使’,让那些我们从流民中挑选出的孤儿们行动起来。他们就像一张看不见的网,我要知道江南十二县,每一寸土地上发生的事情,每一个豪强的动向,都直接向我汇报!”
“第三,”林昭看向苏晚晴,语气变得柔和,“开放京城及周边所有国库仓廪,自明日起,免费放粮三十日。春荒已至,先让百姓把肚子填饱。民心,才是我们最坚固的城墙。”
三道密令发出,一道杀伐果断,一道监控入微,一道仁心广布,殿内众人皆心头一凛,对林昭的手段又有了更深的认识。
夜更深了。
林昭挥退众人,独自一人坐在孤灯之下。
他没有批阅那些堆积如山的奏折,而是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本泛黄的笔记。
那是妹妹林小棠的药方笔记,上面记录着她研究各种草药的心得,字迹娟秀,还带着淡淡的药香。
他一页一页地翻着,仿佛能看到妹妹当年伏案苦读的模样。
笃,笃,笃。
窗外传来三声极轻的叩击声。
“进。”
韩烈推门而入,一身的夜露寒气,脸上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主公,边境捷报!”
他递上一份密报:“原先与朝廷为敌的羌戎部落,听闻京城变天,新君‘重民如子’,已遣使者前来,请求归附!”
林昭接过密报,目光一扫而过,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他合上妹妹的笔记,抬头望向窗外漫天的星斗,轻声喃喃:“小棠,你看,哥离兑现诺言,又近了一步。”
就在此时,远处皇宫深处的钟楼,传来一声悠远而沉闷的钟鸣。
铛——
那钟声,仿佛在为一个绵延了数百年的旧时代,敲响了最后的丧钟。
林昭静静地听着,直到钟声的余韵彻底消散在夜色里。
他知道,这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而即将到来的那个黎明,将是他作为这片土地新的主宰者,所迎来的第一个清晨。
他将要面对的,不再是广场上万民的欢呼,而是这座古老宫殿中,冰冷而实在的权力本身。
天,就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