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安边关议事厅内已是人声鼎沸。
与往日等级森严的布局截然不同,大厅中央赫然摆放着一张巨大的环形花梨木长桌,不设主位,不分尊卑。
归附的草原各部族长们身着华丽的毛皮袍子,与穿着崭新官服的新政官员们交错而坐,彼此间投来或审视、或好奇、或警惕的目光。
空气中弥漫着奶茶的醇香、皮革的腥膻与墨卷的清雅,三种味道奇异地交融,预示着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即将拉开序幕。
林昭最后步入厅内,他未着官袍,仅一身寻常的青色长衫,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
他没有走向任何一个看似中心的位置,只是随意拉开一张空椅坐下,这个动作本身,就让在场不少心思活络的人心头一凛。
“诸位,”林昭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窃窃私语,“今日请各位来,只为一件事——立规矩。”
话音刚落,柳如是款步而出,手中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卷轴。
她清亮的嗓音在大厅中回响:“兹颁布《民族议会筹建令》!自即日起,凡我安边关治下,人口满一千户之族群,无论蒙汉,皆需推选代表二人,入主议会,共商边疆大事,共议新政法度!”
一石激起千层浪!
“议会”这个陌生的词汇,像一颗炸雷在众人耳边响起。
汉官们面露惊愕,而那些桀骜不驯的族长们更是眼神闪烁,交头接耳。
终于,身材魁梧如铁塔的巴图尔猛地站起身,他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昭,声如洪钟:“林大人!我们敬你是条汉子,但这个议会,听着就像是你们汉人官老爷的又一个把戏!若议事之时,你们汉官人多势众,联手压我等草原人的提议,那这议会,与原先的官府又有何异?”
这个问题尖锐而直接,瞬间问出了所有草原部族的心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昭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林昭缓缓站起,迎着巴图尔的目光,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举起右手,庄严立誓:“我林昭在此对长生天与天下万民起誓:议会一旦成立,其决议,新政衙门不得以任何理由单方面否决!”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连柳如是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将决策权下放至此,这简直是在自缚手脚!
林昭顿了顿,话锋一转,声音变得更加沉重有力:“——除非,动用‘紧急否决权’。但动用此权,必须在三日之内,向安边关治下所有民众,张榜公示否决的全部理由,字字句句,接受全民审视与质询!”
轰!
众人的心头仿佛被重锤狠狠一击。
这不仅仅是承诺,这是一种用自己的声望和未来做抵押的契约!
否决可以,但要站在阳光下,接受万民的审判。
这份担当,这份魄力,瞬间击溃了巴图尔等人的疑虑。
巴图尔张了张嘴,最终缓缓坐下,眼神中的警惕已化为深深的震撼。
气氛稍缓,侍立一旁的小蝶得到示意,与几名书吏一同展开一幅巨大的舆图。
图上,安边关周边的山川河流、草场田地被描绘得一清二楚,更用不同颜色的朱笔,醒目地标注出了“共耕田”“双语学堂”“互市点”的规划位置。
“诸位请看,”小蝶指着舆图,声音清脆,“根据新政规划,所有草场与耕地将重新丈量,按部族贡献与人口进行分配。学堂将建在各部族聚居地的中心,互市点则设在交通要道……”她逐一说明每一处规划的逻辑,既考虑了各族的需求,也兼顾了整体发展的效率。
就在众人听得入神之际,一名须发皆白的老族长猛地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荒唐!为何我乌兰部只分到十亩水浇地?连隔壁只有我们一半人口的哈丹部都不如!林大人,你这是偏袒!”
不等林昭开口,一个憨厚却有力的声音响起。
新任屯田司主事李大牛手捧一本厚厚的账簿,大步走到老族长面前。
他没有动怒,只是翻开账簿,指着其中一页,瓮声瓮气地说道:“老族长,您请看。这是过去三个月的‘工分簿’。按照新政规定,所有部族参与公共工程,如修渠、筑路、建屋,皆可换取工分。您部族在长达三个月的水渠修缮工程中,一次都未曾派人参与,总工分在所有部族中垫底。而哈丹部,几乎全员出动,工分位列前三。按照规矩,地随劳走,多劳多得。”
老族长看着账簿上清晰记录的日期和工分,脸色由红转白,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昭此时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老人家,你要明白。不是我林昭分地,是制度在分地。这片土地上,谁流的汗多,谁的碗里就该有饭吃。这就是规矩!”
“谁干活,谁吃饱!”这句朴素到极致的话,像一把利剑,瞬间刺穿了所有人的心防。
那些原本还心存侥幸,想凭资历和关系多占便宜的族长,顿时哑口无言。
而那些默默付出了劳力的部族,则挺起了胸膛,眼中闪烁着光芒。
投票之日,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先前第一个提出质疑、却也最坦荡磊落的巴图尔,以压倒性的支持当选为第一届民族议会议长。
当他手按在刚刚拟好的《边疆共治宪章》上准备宣誓时,巴图尔突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抽出腰间的短刀,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粗糙的掌心划开一道口子,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
他将血手掌重重地按在宪章上,留下一个刺目的血手印。
“我巴图尔,对长生天起誓!”他环视全场,眼中燃烧着火焰,“从今往后,我们不分蒙汉,不分彼此,我们都是炎国人!”
全场死寂,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响应。
一名汉人老秀才激动得浑身颤抖,也效仿巴图尔,用笔尖刺破指尖,将血点在宪章上。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蒙汉代表走上前,用同样的方式,将自己的鲜血与承诺,永远地烙印在了这份开天辟地的文件之上。
小蝶站在一旁,含着热泪,在会议记录上奋笔疾书:“民族议会第一届会议,全票通过《土地均耕法》《通婚保障令》。”
深夜,林昭府邸。
柳如是面色凝重地呈上一份密报:“大人,赵文烈在关外的残部贼心不死。他们派人四处散布谣言,称民族议会不过是您的‘傀儡戏班’,所有决议都是您在背后操控。受此煽动,已有三个小部族公开拒绝缴纳新定的粮税,以此试探。”
林昭看完密报,不但没有发怒,嘴角反而勾起一抹冷笑:“来得正好。一套新制度是龙是蛇,总要拉出来遛遛,才知道成色。这恰好是最好的试金石。”
次日,议会紧急召开了一场公开听证会。
那三名被煽动的部族族长被传唤到场,当着所有议会代表和旁听百姓的面,与新政税务官激烈对质。
林昭就坐在旁听席的角落里,端着一杯热茶,从始至终,不发一言,仿佛一个与此事毫不相干的看客。
经过长达两个时辰的辩论与证据展示,议会最终做出裁定:“谣言虽由外敌挑起,但三位族长听信谗言、公然抗法,亦是事实。裁定:罚三位族长参与修路工役三十日,以儆效尤!另,各家需派遣一名嫡系子弟,即刻入学堂读书,明辨是非!”
这个判决既严厉又充满了深意,无人不服。
消息传出,安边关百姓中开始流传一句话:“天呐,连林大人自己都管不了议会了!”
当夜,林昭的脑海中,久违的系统提示音清晰浮现:
【叮!基层制度建设完成度+50%!】
【改革进度条:37% → 40%!】
林昭独自一人立于新落成的议会楼前。
这座融合了汉蒙建筑风格的楼阁,在月光下显得庄严肃穆。
他抬头望着屋檐下那块由巴图尔亲手题写的匾额——“民议为民”,低声自语:“小棠,你说得对,规矩,终究比人更长久。”
远处,李大牛正率领着新编成的“边防联军”进行夜间巡逻。
这支军队里,汉人的长枪与蒙古的弯刀并存,口令声与马蹄声交织在一起。
长长的火把队伍在边境线上蜿蜒前行,如同一条苏醒的巨龙,映亮了夜幕下连绵起伏的长城残垣。
林昭的目光越过那条蜿蜒的火龙,最终落在了远方夜空下一个孤零零的剪影上——那是一座早已坍塌废弃的前朝烽火台。
千百年来,它的使命是燃起示警的狼烟。
而今,在这片全新的秩序之下,或许,是时候让它见证另一种火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