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已是山雨欲来。
紫禁城,太和殿。
死寂。
龙椅上的天子面沉如水,目光扫过阶下百官,像是在看一群无能的废物。
殿中,弹劾林昭的奏章已经堆成了数尺高的小山,最上面的一本,墨迹淋漓,仿佛能渗出血来。
礼部侍郎钱德秋须发皆张,声嘶力竭地哭嚎:“陛下!林昭此獠,焚毁总署地库,此为欺君之罪一也!无视朝廷三道旨令,拒不回京申辩,此为抗旨之罪二也!纵容麾下乱军,以画影图形之法,羞辱江南士绅,动摇国本,此为谋逆之罪三也!如今,江南民不知有朝廷,只知有林昭,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恳请陛下立发天兵,将此逆贼明正典刑,以安天下!”
他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身后立刻跪倒一片附议的官员,大多是与江南士族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京官。
他们痛心疾首,仿佛林昭挖了他们祖坟。
“陛下,钱侍郎所言极是!林昭不除,纲常必乱!”
“臣附议!江南商会竟敢以闭市要挟朝廷,分明是得了林昭授意,此乃公然与朝廷为敌!”
然而,话音未落,一名内侍官手捧着一本薄薄的册子,脚步踉跄地冲进殿来,声音尖利,划破了朝堂的庄重:“急报!八百里加急!江南……江南民间画册《江南百恶图》已流入京城,全城疯传!”
“什么?”钱德秋脸色一变。
那内侍官不敢抬头,将画册高高举过头顶。
离得最近的太监总管趋步上前取过,只翻了两页,脸色便唰地一下白了。
他犹豫片刻,还是呈到了天子面前的御案上。
天子缓缓翻开。
画册的纸张粗糙,印刷简陋,但画工却极为传神。
第一页,画的便是一个脑满肠肥的乡绅,将骨瘦如柴的佃户踩在脚下,逼着他画押卖女儿,旁边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吴郡张扒皮,三斗米,换一女。”
第二页,画的是一群士族家丁,手持棍棒,将求告无门的老农活活打死在府衙门前,血流遍地,而县官却在后堂与士绅饮酒作乐。
旁注:“会稽李善人,善霸人田,善夺人命。”
一页页翻过,每一页都是一个血淋淋的故事,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最可怕的是,画中恶霸的脸孔,被刻意画得惟妙惟肖,与京中某些官员竟有七八分相似,甚至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还朱笔标注着此人与京中某某大员的亲族关系。
钱德秋眼角狂跳,因为他看到了其中一幅,画中主角正是他在老家的远房堂侄,平日里没少借着他的名头作威作福。
“荒唐!一派胡言!”他指着那内侍官怒吼,“此等污秽之物,怎能传入宫中,污了圣听!定是林昭那逆贼的阴谋!”
然而,他的怒吼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因为殿外,已经隐隐约...可以听到市井间的喧哗。
这本《江南百恶图》像瘟疫一样,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京城蔓延。
茶馆里,说书先生口沫横飞地讲解着画册里的故事;街头上,三岁小儿拍手传唱着新编的童谣:“张扒皮,李善人,京城里头有大人。白天穿朝服,晚上吃人心……”
这不再是奏折上的文字交锋,而是来自民间最原始、最直接的审判。
林昭没有上书自辩一字,却让全天下的百姓都成了他的人证。
他把江南士族的罪行,赤裸裸地晾晒在青天白日之下,让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清流名士,一夜之间成了藏污纳垢的代名词。
天子的手指在画册上轻轻敲击着,一下,又一下。
殿内百官的心,也跟着这节拍,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终于明白,林昭的反击有多么致命。
他没有在朝堂上辩驳,而是直接釜底抽薪,摧毁了他们赖以为生的“名望”和“民意”根基。
“若问罪林公,江南闭市三日。”
这句来自江南商会的威胁,此刻听来,更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所有弹劾者的脸上。
他们可以不在乎几个泥腿子的死活,但他们不能不在乎江南的税赋。
江南若是闭市三日,国库的损失将是天文数字。
最终,天子合上了画册,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
“退朝。”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让钱德秋等人如遭雷击。
不处置,不申斥,甚至连一句表态都没有。
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他们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江南,总署。
连绵的春雨终于停了,洗净了地库火场最后一丝焦糊味。
阳光穿过云层,洒在院中晾晒的一排排田契文书上。
油纸下的墨迹已经干透,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家庭数代人的夙愿。
赵三河大步流星地走进正堂,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大人!最后一批田契已经核发完毕!吴江县那个姓王的士族,想学咱们,开仓放粮,想用小恩小惠把百姓拉拢过去。嘿,结果呢?咱们的‘平价粮仓’一开,志愿军的宣传队把‘吃了他的粮,子孙做牛羊’的歌谣一唱,他家粮仓门口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了!现在他家的粮食都快发霉了,真是大快人心!”
林昭闻言,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却未从面前的舆论沙盘上移开。
沙盘上,代表着己方舆论的白色旗帜已经插满了整个江南,甚至在京城的方位,也插上了一面。
系统面板上,【民心值】的数字早已停止跳动,稳稳地停在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
然而,旁边【贵族仇恨值】的颜色,已经从刺眼的鲜红,变成了不祥的暗紫色。
周世忠跟在后面,神色却要凝重许多。
他递上一份密报:“大人,京城的消息。朝堂上的弹劾被陛下压下了,但……钱德秋等人在散朝后,秘密拜会了镇国公。而且,北境传来异动,负责拱卫京畿的‘北府军’,似乎有将领与江南士族过从甚密。”
“镇国公……北府军……”林昭的指尖在沙盘的边缘轻轻划过,眼神幽深。
他赢了江南的民心,却也彻底激怒了盘踞在大周朝堂之上那个庞大的利益集团。
他们暂时在舆论上失利,就必然会寻求更直接、更暴力的手段。
舆论能杀人,但刀子,更能。
“他们这是要掀桌子了。”林昭轻声自语。
这些日子,他看似在江南推行新政,稳固后方,实则每一步,都像是在与一个看不见的棋手对弈。
他清楚,江南的胜利,只是这盘大棋的开局。
真正的杀局,在北方,在京城,在那个权力中枢。
躲在江南,看似安全,实则已是死地。
只要天子一道旨意,或者镇国公一声令下,所谓的“北府军”南下清剿,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会瞬间化为泡影。
志愿军可以对付士族家丁,但绝无可能对抗朝廷的精锐正规军。
他不能等。
必须主动出击,将战火烧到对方的腹地,在他们完成布局之前,彻底打乱他们的节奏。
正堂内的气氛,因为周世忠带来的消息而变得沉重。
赵三河脸上的喜色也渐渐褪去,他虽然勇猛,却也知道“镇国公”和“北府军”这几个字的分量。
“大人,那我们……”
林昭没有回答,他缓缓转身,走到正堂中央那张巨大的楠木桌案前。
桌案上空无一物,干净得能映出人影。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他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卷封存已久的羊皮图。
随着他的双手缓缓展开,一幅囊括了山川、河流、城池的宏大画卷,铺满了整个桌面。
那不是江南的地图。
那是一条蜿蜒曲折,从江南府城一路向北,剑指大周帝国心脏——京城的北上路线图。
苏晚晴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参茶,步履轻盈地走进正堂,恰好看到这一幕。
她脸上的温柔笑意瞬间凝固,手中的托盘微微一颤,茶水险些溅出。
她的目光掠过那张杀气腾腾的路线图,最终落在了林昭那张平静却又无比坚毅的侧脸上,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涛骇浪,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夫君,您这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