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的光芒褪去,舆情堂内重新陷入烛火摇曳的昏黄之中,却再无人能静下心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仿佛那道撕裂夜幕的电光,正是宰相李慎之即将挥下的屠刀。
“公子,李慎之这是要鱼死网破了!”苏晚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她指尖划过沙盘上扬州的位置,那里密密麻麻地标记着十几个代表粮仓的红点,“三十万斤火药,足以将整个扬州储备粮区夷为平地。届时,江南粮绝,民心必乱,他再嫁祸于我们,称是我们监守自盗,引爆火药,朝廷便有了出兵镇压的‘正当’理由。”
这番分析如同一盆冰水,浇在每个人的心头。
宰相的毒计,一环扣一环,阴险至极。
他不仅要毁掉林昭赖以生存的根基,更要将他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他算准了我们不敢把账册公之于众,也算准了我们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扬州守将。”柳如是补充道,她手中的密报已被指尖攥得发皱,“这名南下的心腹叫秦安,是李慎之府中养了二十年的死士,为人谨慎狡猾,一路换了七次身份,若非我们的‘网格’已经铺开,只怕他早已潜入扬州。”
堂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听得见窗外越来越紧的雨声,敲打着屋檐,也敲打着众人的心脏。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林昭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
林昭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被狂风暴雨摧残得东倒西歪的花木,眼神却平静得可怕。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安定人心的力量:“慌什么?他越是急,就越说明我们打到了他的痛处。他以为自己在暗处,却不知,从他动了火药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从猎人,变成了猎物。”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李慎之想看一场烟花,我们就为他准备一场前所未闻的盛宴。他不是要策动扬州守将吗?那就让他策动。”
苏晚晴一怔:“公子的意思是……将计就计?”
“不错。”林昭走到沙盘前,拿起一枚黑色的棋子,重重地按在扬州城防图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西仓巷。
“秦安此人,生性多疑,若扬州城防太过严密,反而会让他警觉。我们要给他一个‘空子’,让他钻进来。”
他看向柳如是:“如是,立即传令扬州‘网格’,让所有明面上的义军巡逻队减半,制造一种防务松懈的假象。但所有暗哨、所有‘眼睛’,全部给我集中到仓储区,尤其是西仓巷。我要知道,一只老鼠跑进去,是公是母。”
“是!”柳如是领命,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这种在刀尖上跳舞的布局,最是考验人心。
林昭又转向苏晚晴:“晚晴,拟一道手令,交给扬州分舵的负责人徐老三。告诉他,等秦安和扬州守将接上头,拿到他们交易的实证后,不必请示,立刻执行‘捕蝉’计划。”
“捕蝉?”苏晚晴低声重复,随即恍然大悟,“公子是想……人赃并获?”
林昭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不,人赃并获还不够。我要让全扬州的百姓都亲眼看看,是谁,想烧掉他们活命的粮食;是谁,要把他们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李慎之不是想操控舆论吗?那我就给他一个天大的‘舆情’!”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冰寒:“他忘了,百姓的眼睛,才是最牢的档案库。那三十万斤火药,不是他的催命符,而是我送给他,也是送给京城那位皇帝的一份大礼。我要让他亲手点燃这把火,烧掉他自己的官帽,烧掉他李氏一族的百年清誉!”
命令一下,整个江南总署如同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
无数道指令通过绝密的渠道,飞速传向扬州的每一个角落。
与此同时,一路风尘仆仆的秦安,终于在三天后的一个黄昏,抵达了扬州城外。
他没有从官道正门入城,而是绕到一处偏僻的渡口,换上了一身本地商贾的行头,混在人群中,悄无声息地走进了这座繁华与危机并存的城市。
他很满意自己看到的景象。
城门口的守卫有些懒散,街上的巡逻队也三三两两,毫无警惕之心。
看来,那所谓的“江南王”林昭,也不过是个会耍些小聪明的毛头小子,仗着一点民意,就真以为自己能和相爷掰手腕了。
当晚,秦安在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住下。
子时,他悄然出门,熟练地避开几处更夫的灯笼,来到城西一处僻静的宅邸后门,按照约定的暗号,轻轻叩了三下。
门开了,接应他的是扬州守将的心腹。
两人没有多言,径直穿过幽深的庭院,来到一间戒备森严的书房。
扬州守将赵广,一个面色黝黑的壮汉,早已等候多时。
他屏退左右,亲自为秦安斟上一杯茶,沉声道:“秦管事,一路辛苦。相爷的吩咐,我都明白了。只是……三十万斤火药,动静太大,万一失手……”
秦安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份盖着户部朱红大印的“特令”,推到赵广面前:“赵将军,你看清楚,这是什么。”
赵广拿起一看,瞳孔骤然一缩。
那上面赫然写着“户部特令,转运军资,沿途官府,一体配合”。
有了这东西,就等于有了尚方宝剑,足以应付一切盘查。
“相爷说了,事成之后,你便是江南提督。”秦安的声音充满了诱惑,“林昭的粮仓,就是你我的投名状。只要一把火烧光,江南大乱,朝廷天兵一到,你我便是平乱的头等功臣。到那时,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赵广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眼中的犹豫被贪婪所取代。
他一咬牙,将那份特令紧紧攥在手里:“好!就按相爷的计划办!西仓巷的第七号仓库,是最大的一个,里面屯了至少五十万石粮食。那里的守卫最为松懈,巷子也窄,方便我们动手后封锁现场。”
秦安满意地点点头:“就定在明晚子时。我会安排三辆马车,伪装成运送布匹的商队,将火药运抵西仓巷。你的人负责清空巷内闲杂人等,确保万无一失。”
“一言为定!”
两人不知道的是,在他们密谋的书房房梁之上,一只微不可见的“窃听蛊”正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同步传递到了百里之外的舆情堂。
而就在他们敲定计划的同一时刻,扬州城内,那个被林昭称为徐老三的分舵负责人,一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船老大,正对着一份刚刚传来的手令,对身边几个精悍的汉子低声下令。
“公子的‘捕蝉’计划,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三哥!”
“记住,我们这次不是抓人,是请君入瓮。”徐老三的我们要的,是一场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的好戏。”
夜色渐深,一场席卷江南的惊天阴谋,已然箭在弦上。
次日夜里,扬州城宵禁的钟声刚刚敲过,白日里喧嚣的街道瞬间沉寂下来。
连绵的阴雨终于停歇,乌云散去,一轮残月挂在天边,为青石板路镀上了一层冷霜。
万籁俱寂中,只有更夫的梆子声远远传来,显得格外空旷。
子时已至,西仓巷的夜,比往常更加深沉。
巷口的老槐树下,一个打更的更夫靠着墙根,似乎已经睡着了,手里的灯笼忽明忽暗。
巷子深处,一片死寂,仿佛连风都停滞了。
然而,在这片看似沉睡的黑暗中,一张由无数双眼睛织成的大网,已悄然收紧,正静静等待着猎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