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总督府,书房之内,灯火通明。
林昭修长的手指轻轻展开一封来自北境的密函,信纸粗糙,带着边关特有的风沙气息。
这是三个月前,心腹陆无尘以出使为名,借道燕北时,秘密留下的一条线。
信是燕北节度使周崇武的亲笔,字迹刚劲如铁画银钩,内容却透着一股英雄末路的悲凉:“北境缺粮,朝廷拨付之军饷粮草,十不存一,层层盘剥之下,早已被京中权贵截留殆尽。长此以往,三军将士,心寒如冰。”
寥寥数语,却字字泣血。
林昭看完信,眼中没有半分波澜,仿佛一切尽在预料。
他当时便做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决定——命人即刻筹措五千石精米,由最可靠的商队,伪装成民间行善,绕开所有关隘,悄无声息地送往燕北。
不留名,不问姓,仿佛是江南一场悲天悯人的春雨,润物无声。
一旁的苏晚晴,眉心微蹙,清冷的眸子里带着一丝忧虑:“夫君,周崇武此人,曾是赵家的姻亲。如今赵家虽倒,但他毕竟与京中盘根错节。我们此举,万一所托非人……”
她的话不无道理,周崇武的亡妻,正是前朝权相赵家的一位旁支女儿。
这份关系,在如今波谲云诡的局势下,足以成为任何政敌攻击的利刃。
林昭将信纸缓缓凑近烛火,看着它在跳动的火焰中化为灰烬。
他唇角勾起一抹淡然却无比自信的笑意:“晚晴,你错了。他若真的忠于赵家,或者说,忠于朝中那些腐朽的世家,早在李慎之对我江南动手时,他就该与之一唱一和,南北夹击了。”
他的目光深邃如夜空,仿佛能洞穿千里之外的人心:“边关的将领,与京城里那些靠嘴皮子治国的文官不同。他们每天面对的是鞑靼的弯刀和刺骨的寒风,是实实在在的生死存亡。他们最恨的,就是空谈误国。我们送去的,是能让士兵填饱肚子的粮食,而不是一句轻飘飘的‘共体时艰’。粮食,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也更真诚。”
苏晚晴看着丈夫沉稳的侧脸,心中的疑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信赖与钦佩。
“陆无尘回来了吗?”林昭问道。
“已在府外候命。”
“让他进来。”
片刻后,风尘仆仆的陆无尘大步入内,他身上还带着长途跋涉的凉意,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主公!”
林昭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从书案的暗格中取出两样东西。
一卷是绘制精细的图纸,另一卷则是一册薄薄的策论。
“无尘,辛苦了。你需再赴燕北,这次,是以‘江南民间义商’的名义。”林昭将图纸和策论交到他手中,“这是新式曲辕犁的图纸,比时下官府推行的直辕犁省力近半,且能深耕,可大幅提升田地产出。这本《边屯垦田策》,则详述了如何在燕北苦寒之地,因地制宜,军民并举,开垦荒田。”
他顿了顿,声音沉稳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定心丸:“你告诉周崇武,江南,可以为燕北输送技术,输送粮食,甚至输送懂得农事的工匠。我们不求他任何回报,唯求两件事——北境的百姓不再挨饿,大夏的边关,永不被破!”
陆无尘双手接过图纸与策论,只觉得重若千钧。
他深知,这已不是单纯的结盟,而是一种超越了政治博弈的家国情怀。
主公这一手,给的不是鱼,而是渔!
“属下明白!定不辱使命!”
陆无尘再次北上,如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燕北掀起了滔天巨浪。
节度使府内,周崇武摊开那卷《边屯垦田策》,只看了寥寥数页,这位在刀山血海中都未曾变色的铁血汉子,竟激动得拍案而起!
“好!好一个‘军垦为基,民屯为辅’!好一个‘引水筑渠,轮作养地’!”他虎目圆瞪,死死盯着那张曲辕犁的图纸,仿佛看到了燕北漫山遍野的金黄麦浪。
“此法若能推行,不出三年,我燕北便可粮食自给!届时,再也不必看朝中那帮奸佞的脸色,仰人鼻息!”
他身边的副将亦是激动不已:“将军,这位江南的林总督……当真是神人!他图的是什么?”
周崇武深吸一口气,缓缓坐下,目光中是从未有过的敬重与决然。
他图的是什么?
他图的,是一个不挨饿的北境,一个不被攻破的边关!
这份胸襟,早已超越了所谓的党派之争,是真正的国士所为!
他当即提笔,饱蘸浓墨,在一方素白的绢布上写下回信。
信中没有太多华丽的辞藻,只有一句掷地有声的承诺。
写罢,他从帅案上取过那方沉重的节度使大印,用印泥细细染红,重重地盖在信的末尾。
“告诉信使,夜行八百里,星夜兼程,务必将此信亲手交到林总督手上!”周崇武将信和一样东西一同封入密匣,“告诉林总督,他以国士待我,周某便以性命报之!若江南真愿助我燕北百姓度过难关,我周崇武,愿以这方节度使印为质,与他共守‘民为邦本’这四个字!”
信使不敢耽搁,换上快马,揣着那封以节度使印为信的密函,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直奔江南。
几乎就在燕北的信使出发的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一场针对江南的阴谋也正在悄然酝酿。
小狐,林昭安插在京城最隐秘的一枚棋子,此刻正以一名普通茶商伙计的身份,在一家专供皇亲国戚的茶庄里忙碌。
她无意中听到几名禁军将领的谈话,得知权倾朝野的李慎之,正以“清查江南赋税,整顿吏治”为名,暗中调集三万精兵,准备南下。
名为“巡查”,实为进驻,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消息万分紧急,任何通过常规渠道的传递都可能被截获。
小狐心急如焚,最终,她将目光投向了一批即将送往江南总督府的顶级贡茶——“雀舌金毫”。
她借着分装茶叶的机会,用米汤将情报写在了一张极薄的桑皮纸上,待其干透后,小心翼翼地混入一包茶叶的底部。
这套传递消息的方法,是她与林昭早就约定好的最高级别密报方式。
茶商的车队,载着这包藏着惊天秘密的贡茶,悠哉悠哉地踏上了南下的官道。
数日后,江南总督府。
那封来自燕北的密函,刚刚送抵林昭手中。
当看到那枚鲜红的节度使大印时,即便是林昭,也感到一丝动容。
周崇武的决心,比他预想的还要彻底。
他立于巨大的沙盘前,整个大夏的疆域尽收眼底。
他拿起一枚代表着盟友的红色棋子,没有丝毫犹豫,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将它放置在了“燕北”的位置上。
这一刻,北境的寒风仿佛与江南的春潮遥相呼应,一股无形的力量,将这两片相隔千里的土地,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苏晚晴站在他身后,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藏不住的紧张:“夫君,燕北之事已成定局。可若朝廷以此为借口,降下旨意,说你勾结边将,意图不轨……”
这顶帽子一旦扣下,便是谋反的滔天大罪。
林昭缓缓抬起头,窗外的光线照亮了他深邃的眼眸,那目光锐利如剑,仿佛能刺破笼罩在天下之上的阴云。
“那就让天下万民来评判——”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带着一股撼动人心的力量,“究竟是我林昭想让百姓活下去,还是他李慎之,想让这天下,再也听不见百姓的声音!”
话音刚落,天际划过一道耀眼的闪电,紧接着,滚滚春雷炸响,仿佛在为他的话语作证。
瓢泼的大雨倾盆而下,狠狠地浇灌在总督府外那些刚刚翻耕过的新田之上,洗去旧尘,孕育新生。
就在这雷雨交加的时刻,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陆无尘快步走入,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茶包,上面印着“雀舌金毫”的字样,正是京城贡品的标记。
“主公,”陆无尘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其中的急切,“京城茶庄加急送来的,掌柜的说,是小狐……用最高等级的‘飞雀’密令传回的!”
林昭的目光瞬间从沙盘上移开,落在那只看似寻常的茶包上。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飞雀”密令,代表着十万火急,生死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