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连绵的义军营地之上,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死寂的沉默里。
阿飞的身影如鬼魅般穿过营帐间的阴影,最终停在灯火通明的主营帐外。
他没有立刻闯入,而是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因急速奔跑而狂跳的心脏,这才压低声音,对着帐帘沉声禀报:“主公,人已经混进来了。”
帐内,烛火摇曳,将林昭挺拔的身影投射在帐壁上,宛如一尊不动山岳。
他面前的沙盘上,兵力部署的旗帜错落有致。
听到阿飞的声音,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听到的不是致命的威胁,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让一旁的陆无尘都暗自钦佩。
他捻着胡须,目光落在沙盘上,声音平稳:“看来赵怀远已经等不及了。此人能悄无声息地潜入核心区域,身手绝不一般。主公,我们必须立刻设下天罗地网,不能让他有机会近您的身。”
林昭终于转过身,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波澜,他看向陆无尘,嘴角甚至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无尘先生,既然客人已经来了,我们总不能让他空手而归。你来制定个计划,我们请君入瓮。”
“诱敌之计?”陆无尘的眼中精光一闪,“可诱饵……”
他的话音未落,一道清冽的女声便从帐帘后传来。
楚月一身劲装,手按腰间长剑,英姿飒爽地走了进来,她的眼神坚定如铁,直视林昭:“主公,由我来做诱饵。”
不等林昭开口,她继续说道:“我与主公身形相仿,只需换上您的衣袍,在主帐内故布疑阵,便可引蛇出洞。此人既然是刺客,必然会选择袭杀主帅,制造混乱。主帐,就是他唯一的目标。”
陆无尘眉头微皱:“月姑娘,这太危险了。那白面狼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剑快如电,你……”
“陆先生,”楚月打断了他,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我不是去与他拼命,只是拖延片刻,为阿飞他们锁定目标创造机会。论缠斗,我未必输他。”
林昭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在她坚毅的脸庞上停留了数息。
他知道,楚月的请缨不仅是出于忠诚,更是源于一名武者的骄傲。
他缓缓点头,一锤定音:“好。就这么办。阿飞,立刻传令下去,封锁所有出口,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所有巡逻队转为暗哨,让开主营帐周围的通道,把这块地方变成一个巨大的口袋。只要他敢来,就别想再出去!”
命令被迅速而无声地执行下去。
整个营地仿佛陷入了更沉的睡梦,唯有主营帐的灯火依旧明亮,像一座黑夜中的灯塔,吸引着致命的飞蛾。
深夜,子时刚过,万籁俱寂。
一道黑影如融化的墨汁,贴着地面滑行,悄无声息地接近了主营帐。
他正是白面狼,一个以冷静和耐心着称的顶尖刺客。
他观察了许久,确认了巡逻队的空隙,也确认了帐内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
就是现在!
他身形暴起,如离弦之箭,手中短刀划出一道惨白的弧光,没有丝毫声响,直直刺向帐内床榻上那个隆起的人影。
刀尖触及被褥的瞬间,白面狼的瞳孔猛地收缩——手感不对!
太轻了!
“中计了!”这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
说时迟那时快,一股凌厉的劲风已从他侧后方袭来!
白面狼想也不想,腰身极限一扭,短刀回防,只听“当”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他借力向后翻滚,拉开距离,这才看清了袭击者的面貌。
烛光下,楚月手持长剑,一身林昭的宽大衣袍更衬得她身姿矫健,眼神冷冽如冰。
“鼠辈,竟敢行刺主公!”楚月娇叱一声,剑势如潮,一波接一波地攻了过去。
白面狼心中叫苦不迭。
他没想到对方的反应如此之快,更没想到这个女人的剑法如此精妙,招招不离他的要害,却又不是以命换命的打法,分明是在拖延时间。
他无心恋战,虚晃一招,转身便要破帐而出。
楚月岂能让他如愿?
她手腕一抖,剑尖划出一道刁钻的弧线,直取白面狼持刀的右肩。
白面狼急于脱身,只得侧身硬扛。
只听“噗嗤”一声,剑尖入肉,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衫。
剧痛之下,白面狼闷哼一声,却也借着这股冲力,一头撞破了帐篷的另一侧,遁入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楚月没有追击,她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
营地外围,白面狼捂着流血的肩膀,在黑暗中疯狂穿行。
他心急如焚,营地里安静得可怕,这种反常的寂静让他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必须立刻离开!
然而,当他冲到原本计划好的逃生出口时,却发现那里早已被手持长矛的士兵堵得水泄不通。
他心中一沉,立刻转向另一处,结果同样如此。
整个营地,竟真的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
一滴滴温热的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滴落,在干燥的泥地上留下清晰的痕迹。
不远处,阿飞的身影已经出现,他像个耐心的猎人,不急不缓地跟随着血迹,身后还跟着十数名手持利刃的精锐士兵。
白面狼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失血让他阵阵发晕。
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唯一的生机,或许就在那口水井里。
他可以藏身其中,等待天明后的混乱。
然而,当他踉跄着跑到水井旁,正要翻身跃入时,阿飞的声音如催命符般在身后响起:“别白费力气了,束手就擒吧!”
白面狼猛地回头,迎接他的是数把明晃晃的钢刀。
他惨然一笑,扔掉了手中的短刀。
审讯在一间偏僻的帐篷里进行。
白面狼被反绑着跪在地上,肩膀的伤口已经过草草包扎,但他脸上却毫无惧色,反而带着一丝轻蔑的冷笑:“一群泥腿子组成的流寇,也妄想翻盘?别做梦了。赵大人早就看透了你们,他说过,你们撑不过三日。”
林昭坐在他对面,神色平静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他吹了吹茶水的热气,才慢悠悠地开口:“是吗?既然赵怀远这么有把握,为何只派你一个人来?”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白面狼的心上。
他的脸色骤然剧变!
是啊,为什么?
如果赵怀d远真的有绝对的把握,应该调动大军碾压,或者派出死士小队进行饱和式刺杀。
只派他一人,成功了固然好,可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果;若是失败……他看向林昭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不是杀手锏,他只是一颗用来投石问路的棋子!
一颗随时可以被抛弃的弃子!
就在白面狼心神巨震,防线即将崩溃的刹那,帐帘一挑,林小棠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她的小脸在烛火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惊惧。
她走到林昭身边,没有说话,只是将托盘上的一张纸条悄悄递了过去。
林昭展开纸条,上面是林小棠清秀却略显潦草的字迹:“哥哥,他在井底下了毒。”
帐内众人,包括陆无尘和阿飞在内,无不惊怒交加,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那口井,是供给整个中军营地的水源!
若是无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好狠的手段!”陆无尘失声低呼,看向白面狼的眼神充满了杀意。
林昭的眼神也骤然变得冰冷刺骨,但他没有失态,而是立刻下达了决断:“阿飞!立即带人封锁那口水井,任何人不得靠近!另外,派人检查所有水缸,查验水质!快!”
命令下达,阿飞领命而去。
很快,消息传来,在水井内壁的石槽边缘,果然发现了一包尚未完全化开的白色粉末。
那是一种见血封喉的剧毒,一旦完全溶于水中,整个中军都将变成一座死营。
陆无尘心有余悸地长叹一声:“此人的身手,加上这等阴狠的手段,绝非寻常刺客。他不仅要杀主公,更要毁掉我们全军的根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白面狼身上,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白面狼此刻已是面如死灰。
他知道,自己最后的价值也没了,等待他的,将是比死亡更痛苦的折磨。
然而,林昭却再次开口了,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你叫白面狼是吧?现在,你有了一个活命的机会。”
白面狼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告诉我赵怀远所有的计划,以及他背后的关系网。我要知道,他究竟和谁勾结在了一起。”林昭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每一个节拍都像是敲在白面狼的心脏上,“你的命,换他的命。这笔买卖,很划算。”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白面狼不再是那个冷酷的刺客,他只是一个被主人抛弃,又想活下去的可怜虫。
犹豫和挣扎在他的脸上交替出现,最终,他彻底垮了下去,声音沙哑地开口:“我说……我都说……”
“赵怀远……他早就和新任的广阳县令周德昌穿上了一条裤子。周德昌已经答应他,只要找到借口,就立刻调遣县里的剿匪部队,以平乱的名义,对你们进行围剿。他们……他们的大军,最迟后日清晨就会兵临城下!”
林昭静静地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白面狼面前,低头看着他,吐出三个字:“值得活。”
随即,他挥了挥手:“阿飞,把他带下去,严加看管。在大战结束前,让他活着。”
夜,更深了。
主营帐内,灯火通明。
一张由白面狼口述、书记官绘制的敌军大致部署图铺在了沙盘之上。
林昭、陆无尘、楚月、阿飞等核心将领围在沙盘前,神情凝重。
“赵家的私兵,加上县里的剿匪部队,总兵力接近三千人,是我们的一倍有余,且装备精良。”陆无尘指着地图上的几个关键位置,“他们若从正面强攻,我们虽然有地利,但硬碰硬,伤亡会极为惨重。”
林昭的目光在地图上缓缓移动,像一头审视着猎物的猛虎。
陆无尘沉吟片刻,我有一计,名为‘以假乱真’。”
“说下去。”
“敌人之所以敢大举来攻,是笃定我们根基未稳,且认定主公您是他们的心腹大患。刺杀失败,他们必然会转为强攻。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就让刺杀‘成功’。”陆无尘的手指在主营帐的位置重重一点,“立刻散布消息,就说主公您昨夜遇刺,身受重伤,如今昏迷不醒,整个义军人心惶惶,乱作一团。”
“以赵怀远和周德昌的傲慢,他们听到这个消息,必然会认为这是天赐良机,定会急于求成,亲率主力直扑中军大营,意图一举擒杀主公,彻底瓦解我们。”
“而我们,则可以将精锐兵力全部埋伏在主营帐通往营门的大道两侧。营地外围,多设陷阱,只留一条看似安全的通路,引君入瓮。待敌军主力深入我军腹地,我们便可四面合围,一战定乾坤!”
林昭听完,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他一拳砸在沙盘边缘,沉声道:“好一个以假乱真!就按无尘先生说的办!”
一道道命令再次从主营帐发出。
很快,一阵压抑的哭声和混乱的争吵声便从主营帐附近“传”了出来。
关于“林昭病重”的谣言,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夜风中悄然向营地外飘散而去。
而在营地外围的黑暗中,无数身影正在无声地忙碌着,挖掘陷坑,布置绊马索,将一处处看似平坦的地面,变成死亡的陷阱。
夜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沙尘,吹得营中旗帜猎猎作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息,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了。
所有的布置都已就绪,整个营地变成了一头匍匐在黑暗中的巨大凶兽,收敛了所有的气息,只等着黎明时分,那踏入陷阱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