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将火药犁头往长杆上缠最后一道麻绳时,指腹被粗麻磨得渗血,混着犁头棱角的灼痛,倒比昨夜火场里的焦味更清晰。
他望着二十步外挤成黑浪的流民——三百人,老弱占了小半,可此刻个个攥着木棍、铁锹,眼里燃烧着和他一样的怒火。
“举着它冲!”他将长杆往空中一挑,犁头尖刃划破晨雾,“赵家的药材库门,今天得用这玩意儿劈开!”
呐喊声像炸雷滚过焦土。
李大牛扛着第一根火药犁冲在最前,他后背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衫被风掀起来,露出腰间别着的半块赵家玉佩——昨夜火场里捡的,边缘还沾着黑灰。
林昭刚要跟上,后领突然被拽得生疼。
“昭哥!东边树林!”李大牛喘得像拉风箱,手指抠进林昭肩膀,“我看见树影里有刀光,至少三十个!”
林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赵家在清河县盘了三代,护院都是从边军退下来的狠角色。
昨夜烧了他们的存粮,今晨来抢药库,对方怎会不设伏?
“楚月!”他突然扯开嗓子喊,声音撞在山壁上又弹回来。
马蹄声几乎是同时炸响的。
二十骑黑甲从侧翼斜插过来,为首的女子束着高马尾,腰间铁剑磕得马镫叮当响。
楚月勒住马,剑尖挑起林昭递来的火药犁:“林兄弟,借我三把!”她反手将犁头甩给身后骑士,“烧草料垛!仓门铁锁最怕火!”
箭雨跟着落下来。
林昭弯腰拽过个小流民扑进土沟,箭头擦着他耳尖钉进土堆,尾羽还在颤。
他抬头时,正看见楚月挥剑劈开两支箭,反手将第三把火药犁砸向草料垛——“轰”的一声,火星子溅得老高,仓门铁锁“咔”地断成两截。
系统提示音在耳边炸响时,林昭正抹掉脸上的土。
淡金色光幕浮在眼前,“战术选择”四个大字刺得人眼疼:A.强攻药材库(风险高,战利品多);b.劫掠外围(安全稳妥);c.诱敌深入(需精密配合)。
他盯着光幕里浮动的数值——民心值47,医疗区稳定度22。
小棠的帕子还揣在怀里,血渍已经半干,像块硌人的石头。
“选A。”他咬着牙念出声,光幕“叮”地消散。
转身时正撞进小棠怀里,她不知何时挤到了前排,手里攥着个布包,露出半截导火索。
“哥,我要跟你去。”小棠咳得肩膀直颤,苍白的脸却绷得像块石头,“我、我能递火药包。”
林昭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蹲下来,把小棠鬓角的乱发别到耳后——这是妹妹从小到大最爱的动作,以前在现代社区,他哄哭闹的小孩也这么做。
可此刻他摸到的不是软乎乎的发顶,是烧得滚烫的额头。
“守住医疗队。”他解下腰间最后两个火药包塞进小棠怀里,“杜仲爷爷的药囊在你那儿,要是我……要是我没回来,你就用这些炸出条路。”
小棠的手指死死攥住布包,指节泛白:“哥你骗人,你说过要带我去看野栗子林的。”
林昭没敢应。
他站起身,看见楚月已经砍翻三个护院,李大牛举着火药犁砸开了第二道木门。
赵家的牌匾“轰”地砸下来,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药柜——川贝、百合、阿胶,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冲进去!”他抄起根带火的木棍扔进药库前的油桶,火势“腾”地窜起来,“抢药材的装布包,伤了的找小棠!”
喊叫声里,他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从身后逼近。
回头时正看见个穿玄色锦袍的老管家,手里举着火把,脸上的刀疤从左眼扯到嘴角——是赵家养了二十年的恶犬,当年打死他父母的,就是这把刀。
老管家的火把晃了晃,火星子落在地上的药渣里。
林昭刚要扑过去,斜刺里飞来个药罐。
“当啷”一声,杜仲举着空药囊从医疗队里冲出来,药罐砸在老管家脚边,碎成几片,里面的药末子撒了一地。
老管家的脚步顿了顿,低头看向那些药末——是川贝,最金贵的药材。
他的嘴角咧开,露出黄牙:“小崽子们,这药库的火,该着了。”
林昭的心跳得像擂鼓。
他看见小棠攥着火药包的手在抖,楚月的剑上还滴着血,李大牛扛着半箱药材从他身边跑过,喊着“昭哥快看,阿胶!”。
而老管家的火把,正在慢慢凑近药库的木门。
老管家的火把离药库木门只剩三寸。
硫磺!杜仲的嘶哑喊叫撞碎晨雾——他方才砸开的药罐里,那些泛着淡金色的药末根本不是川贝,在晨光里浮着细小微尘,正随着老管家的脚步簌簌扬起。
林昭的瞳孔骤然收缩,记忆里闪过现代社区消防课的画面:硫磺粉遇明火,能炸穿半面墙。
他反手拽住最近的小流民往门外扑,后背撞上楚月的铁甲。
黑甲女将挥剑扫倒两个扑来的护院,铁剑尖挑起老管家的火把:狗东西,你当这是给主子殉葬?火星子随着剑势飞溅,落在硫磺粉上的瞬间,林昭看见老管家的眼睛突然瞪得滚圆——那是意识到死亡逼近的恐惧。
气浪掀翻药柜,木块混着药材劈头盖脸砸下来。
林昭护着小棠滚进墙根,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
等视线重新清晰时,老管家已被压在断裂的房梁下,半边脸血肉模糊,手里还攥着半截烧黑的火把。
楚月的铁剑插在他胸口,剑刃没入三分,血正顺着剑身往下淌。
昭哥!
粮仓!李大牛的喊声响彻火场。
林昭抬头,正看见赵家粮仓方向腾起浓烟——他方才趁乱点燃的引线终于烧到了底,预先泼在粮仓角落的火油地炸成一片火海。
这把火是他昨夜就埋下的局:赵家私囤军粮的账本在粮仓夹层,此刻连同粮堆一起化作灰烬,等官府来查,只剩粮仓年久失修自燃的死无对证。
收药材!林昭抹了把脸上的血,喉咙里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小流民们扛着布包从浓烟里钻出来,布包鼓囊囊坠得肩膀发红——川贝、百合、阿胶,还有半箱金贵的野山参,足够让医疗队的药罐转上三个月。
小棠蹲在临时搭起的草棚下,正给伤员包扎,看见林昭过来,睫毛上还沾着灰:哥,杜仲爷爷说这些药材能治我的咳疾。
他鼻子一酸,刚要摸妹妹的头,指尖突然顿在半空——小棠的额头烫得惊人,比昨夜更甚。
先收东西。他把涌到喉头的话咽回去,转身时踢到个雕花檀木箱。
箱盖裂了道缝,露出半卷染着茶渍的纸。
林昭蹲下身,指甲抠进缝隙掀开箱盖——最底层整整齐齐码着密信,最上面那封墨迹未干:流亡军已混入越州流民,待林贼松懈时...
一声,檀木箱砸在地上。
林昭的手指捏得发白,密信边角刺进掌心。
他抬头看向营地——三千流民正挤在临时帐篷间,有老人在熬药,孩童在捡柴火,楚月的黑甲骑队在四周巡逻。
谁是内鬼?
是昨天帮着搬药材的瘦高个?
还是总蹲在角落编草席的老婆子?
昭哥!李大牛的惨叫像把刀劈开嘈杂。
林昭转身时,正看见那汉子捂着肚子踉跄,嘴角渗出血丝,额头上的汗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疼...肠子像是被火烤...
蛊毒。杜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老大夫扒开李大牛的眼皮,指腹压在他手腕上,脸色越来越沉:慢性蛊,下在饭里的,至少三天了。他从药囊里摸出个陶瓶,倒出两粒褐色药丸塞进李大牛嘴里:这是我用半箱川贝换的解药,只能吊命。
林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这三天来,流民们的饭食都是由几个自告奋勇的热心人分发——原来从抢药库那天起,敌人就埋下了钉子。
他扯下腰间的火药犁,扔进火堆里,铁犁在火中渐渐烧红,泛着妖异的橙光:从今夜起,所有人的饭食由我和楚月亲自煮。
米缸加锁,水窖封盖。他盯着跳动的火焰,声音像淬了冰,谁再敢碰一口未经检查的吃的...这犁头就是下场。
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淡金色光幕浮现在眼前:【自给自足达成,改革进度+15%(当前进度32%)】。
林昭没看光幕,他的目光落在李大牛逐渐平缓的呼吸上,落在小棠给伤员换药时轻颤的指尖上,落在楚月擦剑时溅在地上的血珠上——这些人,都是他用命护着的火种。
暮色漫上东山时,林昭站在陡坡上俯瞰营地。
三千顶临时帐篷像棋子般铺展,炊烟混着药香飘向天空。
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某个妇人正举着药碗追着小娃跑。
他摸了摸怀里的密信,又摸了摸小棠塞给他的烤红薯——还热乎着,带着妹妹掌心的温度。
山风卷起他的衣角,林昭眯起眼。
他看见楚月的黑甲骑队正往营地外围巡逻,看见杜仲在教几个流民辨认药材,看见小棠趴在草棚边打盹,睫毛上还沾着药渣。
而在更远处,越州城的方向,有马蹄声正踏碎夜色,卷着腥风,朝这里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