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岭的夜,本该是清冷寂静的,却被一声凄厉的尖叫撕得粉碎。
“豆豆!豆豆,你醒醒啊!”
一个妇人抱着怀中不过五六岁的孩童,哭声绝望。
那孩子浑身滚烫如烙铁,四肢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嘴唇发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林昭被惊动,几乎是第一时间冲了过去。
他刚一掀开帐帘,一股混杂着病气与恐慌的浑浊空气便扑面而来。
他蹲下身,手指迅速搭上孩子滚烫的额头,又翻开他的眼皮,查看瞳孔。
那双本该清澈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毫无神采。
“咳……咳咳……”
帐篷的另一角,一名负责烧水的老卒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捂着胸口,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苍白转向一种诡异的青紫色。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如同被点燃的引线,在寂静的营地中迅速蔓延开来。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就有数十人出现了相似的症状,高烧、剧咳、皮肤泛出不祥的紫色斑块。
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神,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林昭站起身,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见过的病症不少,但如此迅猛、症状如此诡异的,还是头一次。
这绝不是普通的风寒。
三个字,如同三座大山,压得在场众人喘不过气来。
楚月湛蓝的眸子瞬间一凛,没有丝毫犹豫,果断下令:“传我命令!所有营帐就地封锁,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点燃艾草,用烈酒擦拭所有人的手脸!”
她的声音清冷而坚定,瞬间为混乱的场面注入了一丝秩序。
次日清晨,天色灰蒙,压抑的气氛并未散去。
林昭一夜未眠,双眼布满血丝,但他精神却高度集中。
他召集了楚月、陆无尘以及几名核心骨干在主帐议事。
“情况比我们想的更糟。”林昭开门见山地说,声音沙哑,“病患已经超过五十人,而且还在增加。我初步判断,这是一种通过飞沫传播的急性疫病。必须立刻建立隔离区,将所有病患集中收治。另外,我需要人手去山里采集几味草药,我已经画出了图样。”
他将一张画着草药图谱的羊皮纸推到桌案中央。
陆无尘捻着胡须,眉头紧锁,他没有去看图谱,反而提出了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林公子,你的法子是好。但……百姓信巫不信医。我们这些人,在他们眼里终究是外来者。若我们强行隔离他们的亲人,再喂些不知名的草根树皮,恐怕不但无人配合,反而会激起民变,造成更大的恐慌。”
他的话音未落,帐帘猛地被掀开,阿飞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脸上满是焦急与愤懑。
“不好了,林哥!山下的村子……村子里出事了!”阿飞喘着粗气,急切地说道,“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自称‘老蛇婆’的巫医,正在村口做法!她说……她说咱们是妖星降世,带来了天降灾祸,必须要……要杀了生病的孩子祭神,才能平息神怒!”
“什么?!”楚月一掌拍在桌案上,霍然起身,眼中杀气毕露。
林昭的拳头瞬间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怒火如岩浆般在胸中翻滚,但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情绪压了下去。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事情更糟。
“走,去看看。”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村口,黑压压跪了一大片人。
浓烈的香火烟气熏得人睁不开眼。
一个身穿黑袍、脸上涂满诡异油彩的老妇人,正手持一根缠绕着死蛇的木杖,跳着怪诞的舞蹈。
她就是老蛇婆。
“天降妖星,祸乱清河!神明震怒,降下天罚!”她的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煽动性,“唯有献上被妖气沾染的童子之血,才能洗清罪孽,换来安宁!”
她手中的木杖猛地指向营地方向,目光怨毒。
人群中,豆豆的母亲面如死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哀求着:“神婆,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不要杀他,不要杀他……”
更多的村民则是一脸麻木与恐惧,他们看向林昭营地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感激,变成了深深的戒备与敌意。
林昭站在人群外围,眸光冷冽如冰。
他看得分明,人群中有几个眼神闪烁、不时低声交头接耳的汉子,他们的口音和神态,与本地村民格格不入。
“春桃,”他低声对身旁的少女道,“把这个老蛇婆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记下来。注意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
“是,公子。”春桃悄然后退,隐入暗处。
“阿飞,”林昭的目光转向另一侧,“去查,查那个老蛇婆的底细,还有,给我盯紧人群里那几个煽风点火的家伙,看看他们是不是赵家的密探!”
他几乎可以断定,这场突如其来的“神棍”风波,背后绝不简单。
天灾之后,往往紧跟着人祸。
夜幕再次降临,营帐内,一灯如豆。
林昭没有理会外面的喧嚣,他摊开了一本用简体字和化学公式写成的硬壳笔记,这是他从现代带来的宝贵财富。
旁边,则铺着那张从县城缴获的本地草药图谱。
现代医学的病理分析、病毒隔绝理论,与这个世界真实存在的草药药性,在他的脑海中不断碰撞、融合。
“紫绀,是缺氧的典型表现……高热、抽搐,说明病毒已经侵入中枢神经……必须先解决呼吸问题,同时进行物理降温……”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在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
一个初步的治疗方案渐渐成型。
他起身,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散发着奇异味道的深褐色汤药,走进了隔离区的核心——豆豆所在的帐篷。
他要亲自验证方案的可行性,而豆豆,是所有病患中,最危重的一个。
他先用浸了烈酒的布巾,小心翼翼地为孩子擦拭身体,进行物理降温,随后又将捣烂的草药仔细地敷在他的胸口。
最后,他才用小勺,一滴一滴地将汤药喂进豆豆干裂的嘴唇。
整个过程,他专注而温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楚月一直站在帐外,静静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
帐内的灯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单薄,却又无比坚定。
“为了这些与你非亲非故的流民,把自己搞得这么疲惫,值得吗?”她走进来,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林昭没有回头,只是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然后继续将药汁喂给孩子。
“值得。”
他只说了两个字,却掷地有声。
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尊重和拯救,这是他作为一名医者的底线,也是他作为一个人,在这个乱世中必须坚守的道。
第三日,奇迹发生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帐篷时,豆豆的母亲发出一声惊喜的低呼。
豆豆的高烧,竟然退了!
虽然依旧虚弱,但他的呼吸平稳了许多,脸上那骇人的紫色也淡去了不少。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飞遍了整个营地和山下的村庄。
那些原本对老蛇婆深信不疑的村民,开始动摇了。
一边是活生生好转的孩子,一边是虚无缥缈的神罚之说,该信谁,一目了然。
就在人心浮动之际,春桃站了出来。
她当着所有村民的面,大声揭露了老蛇婆的骗术。
“各位乡亲,你们真的以为是神明显灵吗?”春桃举起一个从老蛇婆藏身处搜出的竹筒,倒出几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毒虫,“老蛇婆所谓的‘妖气附体’,不过是先用这种‘幻心虫’悄悄咬人,此虫毒性不强,却能让人产生幻觉,四肢无力!而后,她再用所谓的‘神水’为你们解毒,那神水里,恰好就有克制这虫毒的草药!她这是先下毒,再解毒,骗取你们的血汗钱和供奉!”
证据确凿,真相大白!
村民们先是震惊,随即爆发出滔天的愤怒。
“骗子!这个该死的老虔婆!”
“还我粮食!还我香火钱!”
“打死她!打死这个害人的东西!”
群情激奋,众人举着锄头棍棒,就要冲向被卫兵控制住的老蛇婆。
就在这时,林昭却走到了最前方,他抬起手,示意众人安静。
“乡亲们,”他的声音通过一个简易的铁皮喇叭,传遍了整个村口,“我们不是来惩罚谁的,我们是来救人命的。”
他没有理会面如死灰的老蛇婆,而是面向所有流民,朗声宣布:“从今天起,我们在此设立流动诊所!所有生病的人,无论大人还是孩子,一律免费救治!我保证,只要大家配合隔离,按时服药,就一定能战胜这场疫病!”
他的话语,充满了力量与自信,像一道光,刺破了笼罩在众人心头多日的阴霾。
夜色,再次深沉。
营地里的灯火比往日更亮了些,那是希望的颜色。
大部分人都沉沉睡去,心中有了久违的安宁。
然而,在营地最偏僻的角落,阴影之中,一个压抑着恐惧的低语声悄然响起,如同鬼魅。
“妖星……那个老蛇婆说的妖星……真的会死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