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汛的浪头裹着冰碴子撞过来时,林昭的后颈先炸开一层冷汗。
他攥着撬棍的手青筋暴起,雨水顺着帽檐砸在眼皮上,模糊了视线里那道白浪的轮廓——赵黑虎的嘶吼混着水声灌进耳朵:这水位能冲垮下游!
三村的堤坝去年就塌过!
闭你的臭嘴!林昭抹了把脸,转身吼向人群,二河!
带二十个壮劳力去开西沟泄洪渠!刘二河正蹲在渠边挖沙袋,沾着泥的手在衣襟上蹭了两下,抄起铁锨就跑,裤脚的泥块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昭子!王铁匠从堤坝另一侧冲过来,铁钳似的手扣住他肩膀,那泄洪渠三年没清了,堵的全是枯枝!林昭突然想起三天前在老槐树下,刘二河蹲在草堆里啃窝窝头时说的话:活水才能养田,跟人喘气儿似的,光灌不排要烂根。他反手抓住王铁匠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皮肤:挖开!
我前天让小翠带娃子们清过!
王铁匠愣了愣——三天前确实见那小丫头片子带着七八个半大孩子,举着竹耙子在西沟里刨,说是帮昭子晒月亮。
他松开手,扯着嗓子喊:跟我来!二十个赤膊的汉子跟着他冲进雨幕,铁锨砸在冻土上的闷响混着水声,像敲在林昭心口。
浪头撞在渠口的瞬间,林昭听见骨头缝里的一声。
浑浊的水卷着沙袋碎片冲过来,渠底的泥沙被冲得干干净净,露出青石板铺的水道——那是他带着村民用石磨盘敲出来的,每块石板都对得严丝合缝。
赵黑虎还在槐树上挣扎,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在泥里,骂声突然变了调:水...水往西边去了?
林昭抹了把脸上的水,看见西沟方向腾起一片水雾——王铁匠他们撬开了最后一块堵沟的石头。
春汛的水顺着新开的泄洪渠分成两股,一股灌进龟裂的稻田,另一股绕着村子往南流,在田埂上冲出清亮的水痕。
水!
水进田了!人群里炸开一声喊。
林昭顺着声音看过去,是张寡妇家的三狗子,他赤着脚踩在泥里,裤管卷到大腿根,正捧着一捧水往脸上泼。
田埂上的裂缝像被缝补的破布,慢慢吸饱了水,露出底下暗褐色的泥土。
稻芽!三狗子突然跪下去,双手扒开泥,举着一截嫩黄的芽尖冲林昭跑过来,稻种从他怀里的布兜里撒出来,落进泥里滋滋作响,我昨儿半夜偷偷撒的种,它...它活了!
林昭的喉咙突然发紧。
三百村民不知何时全围了过来,张婶子抹着眼泪跪下去,用沾着草屑的手捧起泥水;李老汉把旱烟杆往地上一杵,扑通跪在田埂上,额头抵着湿润的泥土;小翠的破布鞋早不知丢在哪儿,光脚踩在泥里,举着个豁口的碗接水,水珠顺着她的指缝往下淌,滴在碗底叮咚作响。
系统的蓝光突然在眼前炸开,提示音盖过了水声:【民心值+15】当前民心值:87。
【改革进度100%】越州试点完成。林昭盯着光幕上跳动的数字,后槽牙咬得发酸——七天前他跪在这干裂的田埂上,看着王大爷的孙子渴得啃土;三天前他带着村民在雨里挖渠,赵黑虎的马队从田埂上碾过,马蹄印里全是血。
昭子哥!小翠突然拽他的衣角,小脸上沾着泥,眼睛亮得像星子,水好甜。林昭蹲下来,用手捧起一把水喝了,是带着山岩气息的清冽,混着点泥腥气,比他在现代社区喝的桶装水都甜。
救火!
救火!赵黑虎的喊叫声又刺过来。
林昭抬头,就见赵府的火把队举着火把冲进田埂,带头的是赵黑虎的堂弟赵三,手里的火把映得他脸发红:我家老爷说渠边有...有...
有沙袋?王铁匠的铁链一声套住赵三的脖子,他不知何时绕到了火把队后面,铁钳似的手掐住赵三后颈,你家老爷在渠底埋了三十七个沙袋,每个都泡烂了往田里漏沙。赵三的火把掉在泥里,溅起一串火星,他瞪圆了眼,后槽牙咬得咯咯响:你...你们敢动赵家人?
网格队!林昭喊了一声。
二十个举着木棍的身影从田埂两侧的玉米地里钻出来——这是他按五户一网格设的巡逻队,平时帮着看谷仓,现在全成了护田的刀。
赵三的火把队瞬间被围在中间,有个小年轻想跑,被李四家的二小子一棍子敲在腿弯,跪在泥里直抽抽。
庆功宴是在晒谷场开的。
王铁匠宰了村里唯一的老母猪,刘二河煮了两大锅野菜粥,小翠把攒了半年的枣子全倒进了锅里。
林昭蹲在石磨旁,捧着海碗喝肉汤,突然被刘二河按住手腕——那双手糙得像砂纸,指甲缝里还嵌着渠底的泥:昭子,赵家还在上游...
林首快看!小翠举着铜制的单筒望远镜——这是她用绣帕跟货郎换的,此刻正踮着脚往北边望,赵文远的粮船!
正往水闸方向去!
林昭放下碗。
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见北边河道上飘着几艘乌篷船,船帆上绣的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摸了摸腰间的铁哨——这是用破犁铧打的,吹一声能召来网格队。
谁说贱民治不了水?林昭突然站起来,举起盛满清水的陶碗。
月光落进碗里,晃出一片银亮。
村民们跟着站起来,举着碗、瓢、破茶缸,水声和呐喊混在一起,震得晒谷场的老槐树簌簌掉叶。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越州起事准备完成】
林昭望着州城方向,那里的灯火像星星落在黑幕上。
他摸了摸怀里的布包——里面是村民按的血手印,每个红指印都带着泥。明天开始,教大家写诉状。他轻声说,赵家的田,该还给种田人了。
夜风吹过晒谷场,吹起墙角一张泛黄的纸。
月光照亮上面的字迹,两个字被朱笔圈着,旁边盖着越州府的大印,在风里忽闪忽闪,像团烧不尽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