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铭的汇报结束,如同按下了某个开关,死寂的会议室瞬间爆发出比之前猛烈十倍的声浪风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王虎副司令再一次猛地站起,这一次,他的脸色不再是涨红,而是某种信念遭受重击后的惨白,他指着孙铭,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形,“孙铭!你们十个人!是不是被集体催眠了?还是曙光城给你们用了什么新型的致幻剂?空间传送?符篆召唤雷霆?学校?!这他娘的连天方夜谭都不敢这么写!这是对我们所有人智商的侮辱!”
他的怒吼引来不少同样无法接受的军官的附和,会议室里一片嘈杂。
然而,这一次,并非所有人都站在他这一边。
曾经同样固执的赵刚大校,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声援王虎,他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脸色灰败,眼神空洞,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脊梁骨,老了十岁。
当王虎质询的目光扫过来时,他才艰难地抬起头,嘴唇哆嗦着,用一种干涩沙哑、仿佛砂纸摩擦的声音说道:“王副司令……我……我起初的想法,和您一模一样,甚至更激烈。但是……我亲眼看着一个负责警卫的普通士兵,为了捡拾被风吹走的文件,原地轻松跳起了四米高……我亲眼看着一道婴儿手臂粗的紫色雷电从一张黄纸符中迸发,将一块用于测试的钢筋混凝土靶子瞬间汽化,连一点残渣都没剩下……我亲口……吃到了那碗红烧肉,吃到了那碗晶莹剔透、香气扑鼻的白米饭……那味道……那感觉……王副司令,那不是假的,那不是任何幻觉或者骗术能制造出来的……”
赵刚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无声的惊雷,在每一个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的军官耳边炸响。他是出了名的技术偏执狂,只相信数据和亲眼验证的结果,连他都说出这样的话,其分量可想而知。
会议室的嘈杂声瞬间降低了不少。
紧接着,那位被刘劲松政委派去的刘代表也扶了扶眼镜,他的声音同样干涩,带着知识分子特有的审慎与挣扎:“我……我无法用我们现有的任何科学理论,来解释我所见到的一切现象。那些符文的结构、能量的流转方式,完全超出了我的知识范畴。但是,王副司令,那些孩子……他们在课堂上对符文基础原理的讨论,他们对末世成因不同于我们的、更具前瞻性的认知,他们眼中那种……清澈、无畏、充满探索欲望的光芒……那不是能够被伪装出来的。那背后代表的,是一种我们无法想象、但确实可行的、可持续的文明未来。周辰的理念,虽然彻底颠覆了我们固有的认知,但必须承认……其格局和视野,远超我们局限于林河一地的所有想象。”
“鸽派”的声音开始占据上风,并且越来越清晰、坚定。
“我们还能在这里守多久?我们的燃油储备还能支撑装甲部队进行几次大规模作战?我们的药品,尤其是抗生素,还能救活多少受伤的士兵?下一次尸潮如果再出现更高级别的变异体,我们拿什么去抵挡?用战士的血肉之躯吗?”
“如果孙准将、赵大校他们带回来的都是事实,那么我们所谓的‘独立性’和‘尊严’,在对方那种层次的力量面前,恐怕真的只是一个可悲的笑话,是阻碍历史车轮前进的螳臂当车!”
“是为了一个可能早已不存在了的‘国家法统’的虚名,为了我们个人的那点‘面子’,就让跟着我们出生入死的数万将士,让依赖我们庇护的几十万民众,一起走向必然的毁灭?还是为了让他们能够活下去,并且是更有尊严、更有希望地活下去,选择融入一个更强大、更先进的集体?这个选择,真的那么难吗?”
激烈的争论持续了数个小时,双方都筋疲力尽,但立场依然鲜明对立。
最终,所有的目光,带着最后的期待、挣扎或是认命,都投向了那个从会议开始后,除了维持秩序,便一直沉默不语的核心——张明远。
张明远缓缓地站起身,灯光下,他那向来挺直如松的脊背,似乎微微佝偻了一些,仿佛在刚才的几个小时里,独自扛起了一座无形的大山。
他环视全场,目光深邃而复杂,掠过每一张或激动、或茫然、或沉重、或期待的脸。
“同志们。”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但在这疲惫之下,却有一种破釜沉舟、下定决心的力量在凝聚,“我知道,接受这一切,很难。非常难。我们在这里,依靠着严格的纪律、不屈的信念和兄弟们的鲜血,坚守了这么多年。我们一直以为,我们是这末世中不倒的旗帜,是文明最后的堡垒和希望。”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无比沉重,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但是,孙铭他们十个人,用他们的眼睛,带回来的不是经过粉饰的谎言,也不是夸大其词的宣传。他们带回来的,是降维打击般的、赤裸裸的现实!我们引以为傲、视为根基的钢铁洪流、立体火力,在对方那种如同神话般的符篆、异能和个体伟力面前,可能笨重得如同石器时代的木棍石斧!我们耗尽心力、牺牲无数维持的脆弱补给线和资源储备,在对方那无视空间距离的传送技术和规模化、神秘化的生产能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我们所担忧、所恐惧的、关于资源耗尽和强敌进化的未来,在他们的学校里,在他们的规划蓝图上,已经找到了清晰的、可行的解决路径!”
他猛地一掌拍在厚重的合金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每个人心头一颤,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醒醒吧!诸位!这已经不是一道可以选择‘是’或‘否’的题目了!这是一道关乎生存还是死亡的必答题!我们是军人!军人的第一天职,是保卫身后的人民!而不是为了维护一个可能早已被时代抛弃的‘旧架子’,为了我们个别人那点可怜的自尊和固执,就带着信任我们的将士和几十万的民众,一起走向那条看得见尽头的、必然毁灭的道路!”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连最激烈的反对者,如王虎,也颓然坐倒,脸色惨白,嘴唇翕动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张明远的话,如同最后一把铁锤,砸碎了他们心中最后的侥幸和壁垒。
张明远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犹豫和彷徨都彻底排出,他挺直了身躯,目光变得锐利而坚定,做出了那个必将载入林河军区史册的最终决定:“我决定,以林河军区最高司令官的名义,正式接受曙光城提出的一切整合条件!林河军区,自即日起,启动程序,整体加入曙光城体系!”
他无视台下部分人瞬间失去血色的面孔和绝望的眼神,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始部署:“命令!立刻成立整合谈判小组,由我亲自牵头,孙铭准将、后勤部长李荣、政工刘代表全程参加,负责与曙光城方面对接所有具体整合事宜!第一优先级,以最快速度,向曙光城请求紧急医疗物资和粮食援助,缓解我们当下的燃眉之急!”
他的声音骤然转冷,带着铁血的味道:“同时,传我命令!林河军区全军,自此刻起,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此次战备,主要目标并非对外,而是对内!情报部门、宪兵部队、各主力师旅主官,给我严密监控各部动向,特别是某些思想极端、可能无法接受此决定的单位和个人!授权你们,在必要时刻,采取一切断然措施,坚决、彻底地清理任何企图阻碍整合进程、甚至阴谋发动叛乱的顽固分子和内部毒瘤!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为了大多数弟兄和民众能够活下去,为了我们这支队伍能够获得新生,在这个关键时刻,容不得半点仁慈和犹豫!”
他的命令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平衡各方势力的温和领导者,而是一个在历史洪流转折点上,敢于用铁腕斩开前路荆棘的掌舵人。
“诸位,” 张明远最后看向众人,眼神复杂,有痛惜,有决然,更有一种卸下重负后的清明,“或许很多年后,后人会以各种眼光来评价我们今日的决定。是非功过,任人评说。但我相信,只要这个决定,能让追随我们的数万将士活下去,能让依赖我们庇护的数十万民众,看到一个真正有希望、有未来的明天,那么,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我们此刻所承担的一切,就是正确的!散会!”
命令下达,会议结束。有人失魂落魄,仿佛信仰崩塌;有人如释重负,看到了绝境中的生机;也有人目光闪烁,内心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林河军区,这台庞大而陈旧的战争机器,在经历了内部激烈到近乎残酷的思想风暴与现实冲击后,终于在张明远这位掌舵人强有力的推动下,发出了沉重而艰难的齿轮咬合声,开始不可逆转地转向通往曙光城的轨道。
一场深刻而彻底的变革与阵痛,即将在这片土地上上演。
而那即将展开的、针对内部“钉子”的清理行动,则清晰地预示着,这条通往新生的整合之路,注定不会平坦,必将伴随着铁与血的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