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渊外环,焚心祭坛。
千盏以魔兽头骨制成的血灯被同时点燃,幽绿色的火焰冲天而起,将翻涌的黑雾都映照得鬼气森森。
祭坛之下,数十名因修行过快、被魔煞侵蚀心智的魔族天骄跪伏于地,身躯不受控制地颤抖,等待着血瞳老祖以大祭司之力为他们净化魔煞。
一道瘦削的身影踉跄着走入祭场,他披着一件破旧的黑色斗篷,兜帽压得很低,裸露在外的下半张脸苍白如纸。
他的左臂缠满了层层叠叠的符布,隐隐有焦黑的痕迹渗出,整个人气息紊乱,仿佛风中残烛,与周围那些气息强横的魔族天骄格格不入。
此人,正是伪装成散修的顾长生。
他微微躬身,将自己混入那群等待净化的魔族之中,顺势跪下。
刺骨的魔气如万千钢针,顺着他的膝盖疯狂涌入经脉,试图侵蚀他的道基。
顾长生闷哼一声,脸色愈发惨白,实则暗中早已将识海深处那朵混沌莲台调整至“调和态”。
所有入侵的魔煞,都被一股无形的吸力悄然引导,顺着经脉流入他的右眼,被那片宛如深渊的幽黑莲瓣彻底吞噬、中和,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这是他自双莲归一后领悟的全新能力,也是他唯一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深入魔渊核心的办法。
三日前,他在那场惊天动地的“执”字悟道后,竟破天荒地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坠入一片无边无际的血海,识海中那朵混沌莲台竟自发浮现出一枚枚他从未见过的古老魔纹。
待他从梦中惊醒,指尖竟诡异地凝出了一滴漆黑如墨、精纯至极的魔血。
人族圣体的体内,凝出了魔血!
这前所未有的异变,让他心头警铃大作。
星舟上的寒狱使连夜推演数据,最终确认,他的“双莲并蒂”状态,已然与整个九幽魔渊的地脉产生了某种高频共振。
他必须亲临源头,查明这异变究竟是福是祸,更要弄清楚,这是否意味着万年前由初代圣体设下的魔渊封印,出现了松动的迹象。
祭坛正中,那盘坐在巨大青铜鼎上的血瞳老祖,忽然动了。
他没有眼睛,那两个空洞的眼窝却仿佛能洞穿人心,直勾勾地“看”向了跪伏的人群。
“有外来之血……混入了。”
沙哑干涩的声音,如同两块砂石在摩擦,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全场为之一静。
血瞳老祖十根枯瘦如柴的手指飞速掐算,空洞的眼窝中竟燃起两点幽绿的魂火,死死锁定在顾长生的方向。
“纯阳藏匿于至阴,魔心牵引着归途……这不是净化,这是……献祭!”
话音落下的瞬间,祭坛四周负责守卫的数百名魔卫“唰”地一声拔出腰间骨刀,杀气轰然爆发,将顾长生牢牢锁定!
顾长生心头一紧,右掌已悄然扣住了一枚瞬移玉符,准备随时暴起。
他可以杀出去,但那样一来,潜入计划便彻底失败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赤红色的流光撕裂黑雾,如流星般从天而降,精准地悬停在了顾长生身前三寸之处。
那是一枚雕刻着繁复花纹的令牌,通体赤红如血,散发着一股霸道绝伦、令所有魔族都为之臣服的帝王威压。
魔心令!
女帝夜琉璃的贴身信物!
众人骇然抬头,只见远处的万丈高崖之上,一道火红色的倩影凭虚而立,魔风吹得她裙袂猎猎作响,那双睥睨天下的凤眸,正隔着重重黑雾,遥遥望着祭坛。
“此人,乃本帝梦中所见之有缘人。”夜琉璃的声音清冷而威严,响彻整片魔渊,“若伤他分毫,便是违逆魔渊的意志。”
一言既出,所有魔卫的杀气如潮水般退去,纷纷收刀垂首,不敢再有半分异动。
顾长生心中微动,抬眼望向崖顶那道身影。
他能感觉到,夜琉璃的气息比之前更加深沉,那份对他毫不掩饰的执念,似乎已经升华为某种……近乎宿命的认同。
祭坛上,血瞳老祖沉默了良久,那两点魂火剧烈跳动着,最终,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好一个‘梦中所见’……女帝陛下,那你可知,他的血,正在呼唤你体内那个沉睡了万年的东西?”
夜琉璃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望了顾长生一眼,那一眼中,不再是纯粹的占有与欲望,反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与笃定。
仪式,在诡异的氛围中继续。
随着血瞳老祖口中念诵起古老的魔咒,整座祭坛剧烈震颤起来,地脉深处的魔煞仿佛被彻底引爆,化作肉眼可见的黑色潮汐,疯狂地朝祭坛喷涌而出!
“啊——!”
数十名魔族天骄中,当即便有人承受不住,发出一声惨叫,双目瞬间变得赤红,浑身筋脉如蚯蚓般暴起,随即“轰”的一声,整个人自内而外地燃烧起来,顷刻间化为一捧飞灰。
一个,两个,三个……
不过短短十数息,便有近半的天骄在失控的魔煞中癫狂爆体。
就在此时,一名身材魁梧、浑身烙印着火焰图腾的魔将——焚骨使,猛然暴起!
他双目赤红如血,显然已彻底走火入魔,一掌便拍碎了身旁三名同僚的胸膛,仰天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
他猛地扭过头,那双失去理智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顾长生,用尽最后一丝神志,嘶哑地咆哮道:“他……在你心里……”
话未说完,他的头颅“嘭”地一声炸裂开来,化作漫天血雾,只剩下一截燃烧着魔焰的断臂,还死死地指向顾长生所在的方向!
刹那间,仿佛某种平衡被打破,祭坛上的魔煞彻底失控,形成一道接天连地的黑色龙卷,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顾长生瞳孔一缩,他知道不能再藏了!
若任由这股力量扩散,不仅他潜入的伪装会被撕碎,更可能引动他识海中的双莲彻底失控反噬!
电光火石之间,他悄然催动了混沌莲台。
右眼幽光一闪,“调和领域”无声无息地展开,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瞬间笼罩了方圆百丈。
那狂暴的魔煞龙卷流速骤然锐减七成,仿佛陷入了粘稠的泥沼!
然而,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这魔渊核心魔气的浓度与暴戾程度。
他右眼的幽莲在疯狂吞噬,左眼的纯阳金莲也本能地感受到了威胁,自动发起了反击!
“嗡!”
一缕细微却至精至纯的金色光芒,根本不受顾长生的控制,自他眉心一闪而逝,瞬间撕裂了浓厚的黑雾,如同黑夜中亮起的第一缕晨曦,照亮了整座深渊!
那光芒虽然微弱,却纯净炽烈,带着一股镇压万古、涤荡群魔的无上威严!
正是万年前,初代圣体赖以镇压魔祖的圣体之征!
全场,一片死寂。
下一刻,血瞳老祖猛地从青铜鼎上站起,那张干枯的脸庞上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与狂热交织的神情,枯瘦的手指遥遥指向顾长生,声音因激动而变得尖利无比:“纯阳现世!那是……镇魔之血!”
眼看身份即将彻底败露,顾长生
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刺激下,强行逆转了体内刚刚达到平衡的阴阳流转,将那股即将喷薄而出的纯阳之力,硬生生地压回了识海莲台之中!
与此同时,他引爆了早已埋藏在经脉深处的三道伪魔毒——这是他来之前,就为自己准备好的障眼法。
“噗——”
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体内冲撞,顾长生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一大口漆黑腥臭的血液狂喷而出,整个人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当场“昏厥”。
一名始终潜伏在附近的妖娆女魔修,玉罗刹,鬼魅般冲出,一把将他扛在肩上,几个闪烁便消失在了混乱的祭场之中。
无人注意,就在顾长生“昏迷”倒下的瞬间,一道由地脉魔气凝聚而成的虚影,在祭坛的缝隙中悄然浮现了半个身子。
那暗潮行者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你非镇魔者,乃魔心之钥……那个女人梦见的,从来不是征服,而是……共主。”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重新融入地脉,消散于无尽的泥流之中。
地宫深处。
顾长生悄然睁开了双眼,眸中一片清明,哪里有半分昏迷的迹象。
他只是借着毒发的假象,掩盖纯阳之力泄露的异状,顺势被“内应”带离了险境。
此刻,他的目光被眼前的一幕深深吸引。
这是一间古老的地宫密室,正对面的墙壁上,是一幅巨大无比的古老壁画。
壁画之上,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子立于深渊之巅,左手紧握一柄燃烧着金色烈焰的长剑,赫然是纯阳圣剑的模样!
而他的右手,竟牵着一名女子的手。
那女子眉心一点朱砂痣,容貌风华绝代,与魔族女帝夜琉璃,竟有七八分相似!
画中,两人的血液自掌心流出,交融在一起,共同注入脚下一个巨大而复杂的封印阵眼。
而在那封印之下,一尊看不清面目的混沌魔祖虚影,正在无声地咆哮。
壁画的角落里,用一行扭曲的古魔语刻着一行小字:“镇我者,终将成我!”
而在那行字的下方,还有一行更小、更隐晦的铭文。
“唯有双生共血,方启,或止轮回。”
顾长生的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冰冷的文字,心跳却前所未有地剧烈如雷。
双生共血……
原来夜琉璃对他那病态的执念,那所谓的“结合诞下最强后代”,其根源根本不是情欲纠缠,而是深植于血脉与宿命的绑定!
要么,他与她血脉交融,以“双生共血”之力,重新加固甚至彻底镇压魔渊。
要么,他拒绝到底,眼睁睁看着魔煞彻底吞噬双莲,让这维系了万年的封印,在他这一代彻底毁于一旦!
就在他心神剧震之时,怀中一直沉寂的寒阳剑,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震鸣。
顾长生下意识握住剑柄,瞳孔骤然一缩。
不知何时,那光滑的剑柄之上,竟多了一道极其细微的刻痕。
那纹路,正是当初在边境小城,那名临死前的魔奴九娘,用尽最后力气在他剑上留下的印记。
而此刻,这道印记的形状,竟与壁画之上,那封印阵眼最核心的符文,完全吻合!
地宫深处,阴风穿隙。
顾长生仍维持着昏厥的姿态,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冷的石床上,但他的意识,却已然掀起了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