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万千剑冢中逸散的残存剑意,刮在人身上,如刀割一般。每一缕气流都裹挟着金属般的冷冽,划过皮肤时留下细微刺痛,仿佛无数无形细刃在皮肉上刻下古老的铭文。夜色深沉,崖顶石砾被风吹得簌簌滚动,发出沙哑低语,像是亡魂在地底轻吟。
顾长生立于崖顶,黑袍猎猎作响,衣角撕裂空气的声音与风啸交织成一片肃杀之音。他静静地摊开手掌,心念微动,一缕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剑影,自他眉心那圈新生的护心剑环上浮现——那光芒淡若萤火,在黑暗中微微震颤,如同呼吸。它绕着他掌心一枚古朴的“守”字符文缓缓游走,每转一圈,便有极细微的嗡鸣响起,像是远古铜钟余韵渗入骨髓。
这剑影,正是兄长顾长鸣消散后,留下的最后一丝残念。指尖触及时,竟有一瞬温热传来,宛如旧日掌心相握的余温,随即又化为冰凉,似泪滴坠入寒潭。
寒狱使紧随其后,他感受着那股既熟悉又陌生的剑意,声音带着一丝敬畏与凝重:“属下方才结合醒魂香的残韵与您眉心剑环的波动,推演出这‘守’字并非纯粹的记忆烙印。它更像是……顾长鸣前辈以自身最执着的守护之念为薪柴,为您点燃的一盏护魂火种。此符有容邪不染之奇效,越是凶戾执念冲击,越能淬炼其光。”
顾长生凝视着掌心那道脆弱的剑影,它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风中残烛。光影摇曳间,映在他瞳孔深处,竟似有兄长模糊的身影一闪而过。
“哥,你还听得见吗?”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吞没,“我不会再一味地躲避了。但我更不能,让你这样白白消散。”
他缓缓收拢五指,将那缕剑影重新纳入眉心剑环之中。闭合的刹那,一股暖流自眉心扩散至四肢百骸,却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沉重,仿佛肩上多了一座无形的碑。
兄长的牺牲,不是让他学会龟缩,而是让他明白,守护,亦是一种无上剑道。
就在那一刻,远在魔界的血池骤然沸腾,猩红雾气冲天而起——仿佛冥冥中有某种羁绊断裂,激起了另一端的滔天怒焰。
血池殿内,雾气翻涌如沸血,蒸腾出令人作呕的铁锈气息。整座由万年魂晶雕琢而成的巨大镜台,“啪嚓——!”一声脆响,被一只纤纤玉手拍得四分五裂。水晶碎片飞溅,在空中划出猩红轨迹,每一片倒映着夜琉璃那张因震怒而扭曲的绝美面容,眼中不再是爱慕,而是焚尽八荒的怒火与毁灭欲。
镜台崩碎前最后一瞬的画面,正是顾长生在荒庙中引燃醒魂香,斩断万千情丝的场景。那一瞬,双心阵曾剧烈震颤,她不仅感受到他的决绝,更捕捉到一丝不属于他的魂息——一个本不该存在的“另一个他”。
“他竟敢……他竟敢斩我给他的情?!”
夜琉璃的声音凄厉如杜鹃泣血,唇齿之间溢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那是她放下女帝之尊,以近乎献祭的方式编织的情网,是他应得的无上荣光!
他凭什么斩断?
他又怎么敢?!
红鸾使惊恐地跪伏于地,连头都不敢抬,声音发颤:“主上!双心阵本是逆天之术,强行缔结神魂之契,极易招致反噬……您此刻心神激荡,恐会伤及本源!不如……不如暂退一步,另寻他法。”
“另寻他法?”夜琉璃猛地回头,那眼神冰冷得让红鸾使如坠冰狱,她发出一声森然的冷笑,“他已经没有下次了。”
她缓缓走向殿中血池,猛地抽出腰间那柄从未出鞘的血色匕首,没有丝毫犹豫,划破了自己白皙如玉的指尖。殷红的帝血滴落,她竟以指为笔,以虚空为符,勾勒出一道繁复而猩红的咒印。指尖划过空气时,带起一串低沉的哀嚎,仿佛有千魂在符文中挣扎嘶吼。
“既然他那么舍不得那个碍眼的影子……那本帝,就亲自去,把他哥哥的最后一缕魂,从这三界之中,彻底抹掉!”
她要让他知道,任何胆敢分走他一丝一毫注意力的东西,无论是人是物,是生是死,都得——死!
当夜,血月当空,天地如浸血缸。剑冢上空的云层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开,一道裹挟着无尽怨念的黑影自裂缝中悍然降临,直扑千仞断崖!
夜琉璃披散着一头青丝,手持一柄由无数怨魂嘶吼缠绕而成的黑色长链,周身黑气缭绕,宛如从九幽地狱走出的复仇魔神。那条长链每一次摆动,都伴随着凄厉哭嚎,耳膜为之刺痛,灵魂亦感战栗。
那条长链,正是她以自身帝血为引,强行抽取了数百名战死于人族剑下的魔将执念,炼成的禁忌魔兵——戮魂链!
专破神魂,专灭执念!
“轰!”
她一脚踏下,崖顶那块刻着“剑冢”二字的古老石碑轰然炸裂,碎石迸射,尘烟弥漫,腥风扑面而来。
“顾长生!”她厉声嘶吼,声音中充满了被背叛的疯狂,“你藏的那个影子,今日,我要他形神俱灭!”
话音未落,盘坐于崖边的顾长生豁然睁眼。
没有愤怒,没有惊惶,只有一片古井无波的清明。
嗡——!
他眉心的护心剑环骤然大亮,那枚“守”字更是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辉,光芒洒落之处,空气泛起水纹般的涟漪,触之生温,却坚不可摧。刹那间,一股无形的屏障以他为中心扩散而出,精准地将那缕刚刚被惊动的黑衣代身残念,牢牢护在其中。
“找死!”
夜琉璃见他竟敢主动护持,怒火攻心,手中戮魂链化作一条咆哮的黑色毒龙,挟着“你不该存在”、“你只是虚影”、“你不配替他活”的恶毒诅咒,狂暴地抽向那层屏障!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戮魂链狠狠撞在剑环屏障之上,竟被一股柔韧而强大的力量反弹开数寸!更让夜琉璃瞳孔猛缩的是,那些附着在链身上的恶毒执念,在接触到屏障的瞬间,竟如同找到了归宿一般,被那枚“守”字疯狂吸收!
一道、两道、三道……
随着夜琉璃的每一次攻击,那圈原本光洁的剑环之上,竟开始浮现出一枚又一枚崭新的、代表着“诅咒”与“怨恨”的扭曲剑纹。而那枚核心的“守”字,非但没有被污染,反而光芒愈发炽盛,如朝阳破雾,照彻幽冥!
她的攻击,正在为他的防御添砖加瓦!
顾长生自始至终,纹丝不动。
他站在原地,任凭狂风吹动衣袍,声音平静地穿透了呼啸的魔气:“你想杀的,从来不是他。”
“是你自己不敢承认——”
“兄长的这缕残念,比现在的你,更懂得何为守护。”
这一句话,如同一柄最锋利的剑,精准地刺入了夜琉璃最骄傲也最脆弱的心防。
她瞳孔骤然一缩,狂暴的攻势竟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凝滞。
守护?
她为他,连魔帝之尊都可舍弃,连整个魔界都可当做聘礼,这难道不是守护?!
一个死了无数年的虚影,凭什么跟她比?!
就在她心神失守的这一刹那——
当——!
一道悠远而冰冷的钟鸣,自极东之地遥遥传来,仿佛直接敲在三界每一个生灵的神魂之上。
仙族,九算阁!
他们已至人间边境,开始布设那足以颠覆三界格局的“破阳大阵”!
夜琉璃攻势一收,戮魂链瞬间化为黑气消散。
她身形一晃,嘴角溢出一缕殷红的鲜血,那是心神动荡加上魔功反噬所致,但她依旧不肯认输。
她死死地盯着那道在剑环庇护下,即将彻底稳定下来的黑影,声音嘶哑而怨毒:“好……很好。哪怕你只是个虚的……你也确实比我,更早一步接近了他。”
说罢,她猛然转身,撕裂虚空,在身形没入黑暗的前一刻,留下了一句冰冷的誓言:
“顾长生,你斩得了情,斩不尽债。下一回,我会带着整个魔界的恨,来换你一次真正的心动!”
黑影消失,狂风渐息。
断崖之上,唯余一人独立。
顾长生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良久未动。直到一滴雨水落在眉心,惊醒了这片死寂。他缓缓握紧拳头,掌心冰凉,眉心的剑环随之轻轻震动。
这一战,看似是他赢了,却也彻底暴露了“共体共生”的弱点——只要敌人将攻击的目标对准兄长这份“守护之念”,他便永远无法做到真正的无懈可击。
而在这无声的夜里,他识海深处某处禁地,忽然传来一阵细微震颤。
一道冰冷的铭文无声浮现,旋即湮灭:
【警告!同步率下降8%!】
【检测到强烈负面心阳冲击……冲击源定义:情诛之劫。】
【归墟核心毁灭频率……正在进行二次校准……】
顾长生深吸一口气,崖边的风,似乎更冷了。
女帝的偏执,仙王的算计,就像两座不断压来的大山。
仅仅被动防守,终究是死路一条。
他需要更强的力量,一种足以打破棋局,而非仅仅在棋盘上挣扎的力量。
他的目光,穿透了无尽的夜色与云层,望向了三界传说中最混乱、也最接近大道本源的禁忌之地。
或许,只有在那里,他才能找到真正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