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死寂笼罩着始源殿废墟，仿佛连时间都在此地凝固。
盘膝而坐的顾长生周身，清明圣庭所化的圣洁光辉如潮汐般起伏，却无法驱散那浸入骨髓的寒意——更无法平息净莲每一次开合时在他识海深处引发的细微刺痛，如同有根无形的针，在神魂最柔软处轻轻搅动。
子时，噩梦如期而至。
断崖尽头，那个与他生着一模一样面容的黑衣男子再次出现。
他手中古剑上的血珠，比昨夜更加殷红，仿佛刚刚饱饮了生灵的精魂；剑锋轻颤，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嗡鸣，像是在啜泣，又像是在低语诅咒。
他的眼神依旧悲悯，但那份悲悯之下，是冰封万古的决绝，如同深渊凝视着将坠之人，不带一丝波澜。
“你活着，就是我的死亡。”
冰冷的话语化作利刃，直刺神魂，耳中似有万千冤魂齐声哀嚎，回荡在颅骨之内。
这一次，梦中的剑尖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抵住了他的咽喉。
锋锐的触感是如此真实——皮肤被压出一圈细密的凹痕，寒气顺着经脉逆冲而上，冻结五脏六腑；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腐土与焦灰的味道，让他几欲窒息。
猛然间，顾长生睁开双眼，大口喘息，额上冷汗如浆，顺着眉骨滑落，咸涩地渗入眼角。
他下意识地抚向自己的脖颈，那里光滑如初，但胸口处，一道清晰的浅痕却赫然在目，火辣辣地刺痛着，指尖触及时竟有一丝灼热反噬，仿佛皮肉之下藏着未熄的余烬。
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悄然浮现，正是寒狱使。
他指尖萦绕着幽冷的气息，在那道浅痕上一触即分，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不是幻觉。”他的声音嘶哑而凝重，“这是来自神魂最深处的‘共感伤害’。你的梦，正在侵蚀你的现实。”
话音未落，空气中忽然泛起一阵扭曲的涟漪。
一道猩红的魔纹自天际划破夜空，如同活物般蜿蜒游走——那是魔族高层独有的“血引术”标记，唯有感应到极高纯度的混沌气息才会自发激活。
几乎在同一瞬，远处的空间裂谷禁地传来一声剧烈的轰鸣，强横的魔元撕裂了层层禁制，夜琉璃的身影如一抹暗夜流光，强行闯入。
她无视了寒狱使警惕的目光，径直来到顾长生面前，玉手一翻，掌心魔元汹涌，凝聚成一面漆黑如墨的古镜。
镜面幽光流转，映照出她眸中那一抹难以掩饰的震颤：“就是这里……那股熟悉的气息……难道真的复苏了？”
镜光照射下，顾长生那浩瀚无垠的识海景象纤毫毕现。
“你体内的这朵莲花……”夜琉璃的凤眸微微收缩，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它在自己转动？不对——它开得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一个……囚笼。”
她指尖隔着魔镜，精准地点向识海中央那朵净莲胚的莲心深处。
在那里，有一团模糊的阴影，如同墨滴落入清水，散发着与顾长生截然不同的气息——阴冷、古老、带着被献祭者的怨恨。
“这东西，不该是你。”
她毫不犹豫，催动魔族至高秘法，试图以无上魔元强行探查那团阴影的根源。
然而，就在她的力量即将触及阴影的刹那，一股温和却浩瀚如星海的力量自莲心荡开，轻而易举地将她的魔元弹飞，连带着她本人也蹬蹬后退数步，气血翻涌。
掌心魔镜寸寸龟裂，碎片如黑雪飘落。
“噗！”夜琉璃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美眸中尽是骇然。
顾长生心头剧震——那可是魔族至高秘法，竟被一朵莲花轻易弹开？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丹田深处骤然传来一阵灼痛。
燃火拐杖嗡鸣震颤，仿佛感应到了某种远古呼唤。
紧接着，一道苍老疲惫的声音在他识海边缘响起：
“傻小子，别白费力气了……你根本不是在养莲，你……是被人养在了这朵莲里。”
一言既出，石破天惊！
顾长生浑身一震，如遭雷击，耳边嗡鸣不止，仿佛有千万道记忆锁链同时崩断。
当夜，他主动放弃了抵抗，任由神识沉入那片熟悉的梦境。
这一次，黑衣男子没有持剑，而是背对着他，静静地站在一片混沌翻涌的水域之畔。
那片水域无边无际，水中没有鱼，没有草，只有数不尽的破碎光影在沉浮，每一片都闪烁着临终前的绝望，散发出无声的哭喊，如同亿万生灵逝去的记忆在此汇聚、腐烂。
“你毁了他们的庙，可你……还没进过我的心渊。”
黑衣男子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响起，却让顾长生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土地，而是尸山血海。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只通体半透明、翅膀上闪烁着星辉的梦引蝶，自那混沌水域中翩然飞出，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径直扑向顾长生的眉心。
蝶翼扇动时带起细微的风声，如同低语，又似叹息。
顾长生没有躲。
刹那间，一股不属于他的记忆洪流冲入脑海——那是被强行封印在混沌水域中的远古悲鸣，带着刻骨仇恨与无尽不甘，裹挟着无数被缚于铜柱之上、灵魂燃烧的惨叫。
无数破碎的画面如狂潮般涌来：被缚在九根巨大铜柱上哀嚎的生灵、母亲在血泊中撕心裂肺的哭喊、一道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光芒，在万众绝望的注视下，悄然融入一个初生婴儿的眉心……
画面最终定格，耳边只剩下一句低沉而悲怆的呢喃。
“我不是要夺你的命……我是要你，还我命。”
“啊——！”
顾长生猛然从坐定中惊醒，只觉眉心剧痛，仿佛有根烧红的铁钉从中贯穿，一道血线顺着额角滑落，温热而腥甜。
他体内的净莲胚以前所未有的幅度剧烈震颤，花瓣边缘竟浮现出无数比发丝还要细密亿万倍的金色铭文，每一个字符都透着献祭与诅咒的气息——赫然是传说中早已失传的《九婴祭法》的逆咒！
原来，这朵莲花从一开始就不是他的造化，而是禁锢他的枷锁！
“原来如此……”顾长生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催动清明圣庭，那庞大的回溯之力不再是漫无目的地净化，而是精准地锁定了刚刚那只梦引蝶消散时留下的一丝轨迹。
顺藤摸瓜，逆流而上！
在他的神识视野中，一条被无数记忆残骸掩盖的、通往识海最深处的隐秘通道，被强行照亮！
通道的尽头，散发着连他都感到心悸的混沌与不祥，标签着三个古字——心渊底层！
“不可！”寒狱使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那是传说中封印初代圣体失败之地！心渊之下，万古虚无，进去的人，神魂俱灭，从未有谁能回来！”
顾长生却缓缓站起身，身形挺拔如剑。
他擦去额角的血迹，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若我的诞生，是踩着我兄长的尸骨……若他还活着，哪怕只剩一丝残魂……”
他顿了顿，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这一趟，我必须走。”
话音未落，他做出了一个让寒狱使和夜琉璃都为之色变的举动。
他紧握燃火拐杖，将杖首抵住下腹丹田之处，口中低喝一声。
刹那间，杖中沉睡的地火精元仿佛苏醒，顺着经脉逆冲而上，与体内寒髓交激碰撞！
阴阳二气在他经络中轰然炸开，如同星河倒灌，撕裂神识壁垒——正是借助这股毁灭性的冲击，他才得以割裂出那一缕核心神识，如同一颗坠落的流星，义无反顾地投入了那条通往心渊底层的幽暗通道！
无尽的黑暗，无尽的坠落。
起初还能感受到神识之躯的存在，渐渐地，连“自我”的概念也开始模糊。
一层层厚重的记忆残骸掠过身边——有的嘶吼着求饶，有的跪地叩首，还有的面容扭曲，仿佛在诅咒整个天地。
每一片残骸触碰到他的阴阳莲，都会激起一圈涟漪，带来短暂的剧痛与混乱画面，耳边甚至能听见腐朽的骨骼断裂声与灵魂蒸发的嘶响。
直到某一刻，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脚下猛然一实，仿佛踩在某种古老而冰冷的基石之上，触感坚硬如铁，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的弹性，像是踏在巨兽的心脏表面。
顾长生缓缓睁开神识之眼，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为之一滞。
这是一座巨大的池子，池畔由九座栩栩如生的石莲环绕，每一座石莲都雕刻着繁复的阵纹，散发着镇压万古的苍凉气息，石缝间渗出暗红色的液体，缓缓流入池中，发出轻微的“滴答”声。
池中的水，漆黑如墨，粘稠如夜，吞噬一切光线，表面偶尔泛起一圈圈涟漪，仿佛有未知之物在深处缓缓呼吸。
而在那漆黑池水的中央，一朵巨大无朋、半开半合的混沌莲，正以一种违反常理的姿态倒悬着。
花瓣上混沌气流转，如同星河流转，孕育着一个全新的宇宙。
透过那层层叠叠的花蕊，顾长生看到了一抹熟悉得让他灵魂颤抖的身影。
那身影，正在缓缓睁开双眼。
远处，一只梦引蝶悄无声息地停在那道身影的肩头，轻轻扇动着半透明的翅膀，翅尖洒落点点星尘，仿佛在用一种他听不见的语言说：他等你，已经很久了。
顾长生立于混沌莲池畔，四周静得能听见自己血脉在神魂深处剧烈跳动的声音，如同战鼓擂响。
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