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焚天剑宗的老宗主须发皆张,一身浩然正气仿佛要冲破云霄,他声如洪钟,响彻整个寒髓裂谷:“顾长生!你窃天榜之名,享万民香火,却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还不速速束手就擒,向天下谢罪!”
声浪滚滚,激起十万修士的怒火。
岩壁震颤,碎石簌簌滚落,炽热的地脉在咆哮中翻涌,空气中弥漫着焦灼与铁锈般的血腥气息。
有人看见自己的衣袍因音波剧烈抖动,如同被无形巨手撕扯。
“谢罪!”“弑神者当诛!”山呼海啸般的声讨化作无形利刃,直刺谷心。
每一声怒吼都裹挟着愿力震荡,耳膜嗡鸣不止,连呼吸都变得滞涩沉重。
然而,那倒悬于岩浆莲心之上的身影,却纹丝不动。
有弟子惊觉:那人连一缕发丝都未随风而动,仿佛连天地法则都在他周身凝固。
汹涌的情绪怒潮涌入顾长生的识海,却被那朵缓缓旋转的阴阳莲尽数剥离、净化,连一丝涟漪都无法在他心湖中掀起。
他仿佛置身风暴中心,却享受着永恒的宁静——耳边喧嚣如潮,可听在耳中,却像隔着千层琉璃;怒骂声嘶哑扭曲,宛如来自另一个世界。
他的掌心贴着莲台,触感温润如玉,却又隐隐透出地火深处传来的灼烫,冷热交织,竟成一种奇异的平衡。
他甚至没有起身,只是在万众瞩目之下,轻轻抬手,屈指一弹。
指尖微颤,一道细微的寒阳剑意划破空气,发出“铮”的一声轻鸣,如同古琴断弦。
一枚漆黑的断碑残片,带着尖锐的破空声,从他指尖飞射而出。
这残片来自九婴村地底祭坛核心,曾被他以“魂印封存术”炼化三年,内藏当年血祭全程的神识烙印——每一滴血落、每一声哀嚎,皆被刻入骨髓般的记忆之中。
那残片飞至半空,骤然炸裂成漫天光尘!
光尘并未消散,而是在空中交织、凝聚,化作一幅巨大无比、清晰得令人发指的立体光影画卷。
画面中,铜柱冲天,铁链叮当作响,少年少女被洞穿琵琶骨悬于高处,脸上写满惊恐与绝望。
他们的皮肤在法器催动下迅速干瘪,精魄如雾般抽离,汇入血色祭坛时发出“滋滋”的腐蚀声,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糊与灵魂溃散的恶臭。
光影落下的一瞬,十万修士如同被雷霆劈中,齐齐僵立原地。
有人猛然跪倒,有人掩面颤抖,更多人失声尖叫,难以接受那柱上少年竟是自己失踪多年的骨肉。
“那……那是我儿云飞!他三年前宗门试炼失踪,你们说他被妖兽所噬……”一名中年修士双眼瞬间血红,扑向前方虚影,双手疯狂抓挠空气,指甲在岩石上刮出刺耳声响,“骗我!你们全都在骗我!”
不远处,一位老妪跌坐在地,枯瘦的手指抚过颈间玉佩,嘴唇哆嗦:“孙女……奶奶给你戴的玉还在……你怎么……怎么就这么没了……”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石面上,发出轻微“啪嗒”声。
真相,以最残忍、最直观的方式,狠狠砸在每一个人脸上。
先前还义愤填膺的声浪,瞬间被此起彼伏的崩溃哭嚎所取代。
信仰崩塌的剧痛远比刀剑加身更为惨烈,有人捶胸顿足直至指节破裂,鲜血淋漓;有人呆坐原地,眼神涣散,口中喃喃自语,似已魂飞魄散。
就在此时,高空之上紫焰翻涌,空气中浮现出淡淡的紫芒尘埃,似有无形结界正在成型。
一道绝美的身影踏火而来,夜琉璃周身环绕十二道吞吐魔气的旗幡,她曾在暗处潜伏三日,只为这一刻逆转局势。
她冰冷的目光扫过下方混乱的人群,嘴角勾起一抹极致的嘲讽:“你们骂他是怪物?呵……真正生啖血肉、啃食骨髓的,是你们日夜供奉的祖师,是你们引以为傲的宗门!”
话音未落,她猛然催动法决!“焚情紫焱阵,起!”
轰——!
十二道魔纹旗光芒大盛,紫黑色火焰冲天而起,如同逆卷苍穹的火墙,瞬间蔓延百里,将整个寒髓裂谷的出口彻底封死!
热浪扑面而来,皮肤如针扎般刺痛,鼻腔充斥着硫磺与焦骨的气息。
那火焰中蕴含的魔能,让所有正道修士感到发自灵魂的战栗,仿佛体内愿力都在哀鸣退避。
“今日,谁敢动他一根手指,便是与我魔族……不死不休!”
人群彻底骚动起来。
数位宗门长老脸色铁青,强压下内心的惊骇,试图联合施法,撕开这道魔焰屏障。
可他们刚刚抬手,一道鬼魅般的身影便自谷底阴影中疾掠而出,无声无息横在他们身前。
寒狱使手持长剑,剑锋上流转着森然的寒气,每一次呼吸都凝出霜花,落在地面发出细微“咔嚓”声。
他沙哑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诸位,何必如此着急?”
他摊开另一只手,一枚漆黑如墨、刻着无数细密符文的令牌静静躺在掌心。
“当年你们的宗主亲自在‘血契令’上烙下神魂印记,自愿献出族中旁系子弟,助祖师‘成神’。这份影宫秘档中的‘征收名录’,可需要我当众念给大伙听听?”
他语气平静,却字字如刀,割裂人心。
那几位长老如遭雷击,死死盯着那枚令牌,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风向停滞,连火焰燃烧的噼啪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小子,看到了吗?”顾长生脑海中,地火老翁的残魂在拐杖中发出低沉的笑声,“他们怕的从来不是真相……他们怕的,是这维系了他们万年权柄的天,要塌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天空之上,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九重云层应声裂开,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宏伟的通天玉碑,自裂缝中缓缓降下。
那正是人族气运所聚,镌刻着历代至强者名录的——天榜!
此刻,这座象征着人族信仰与荣耀的无上丰碑,竟因下方十万修士的信仰动摇而剧烈震颤不已。
玉碑表面已浮现蛛网般的裂痕,仿佛一张绷到极限的纸,随时可能碎裂。
榜单最顶端,那原本金光万丈、普照天下的“顾长生”三个大字,光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如同即将熄灭的星辰。
“稳固天榜!镇压叛逆!”先前那名老宗主厉声嘶吼。
刹那间,三十六名来自各大顶尖宗门的大能强者齐齐越众而出,他们盘膝而坐,口中念念有词,身上爆发出璀璨的愿力光辉,交织成一张金色大网,企图以集体的意志强行稳固天榜。
然而那金网剧烈震颤,不断崩解又重组,终究无法填补亿万心灵溃散的巨大空洞。
也就在这一刻,顾长生,终于睁开了双眼。
那双眸子里,没有滔天的怒火,没有刻骨的悲伤,唯有一片前所未有的澄明,宛如初雪覆湖,映照万象。
他缓缓起身,自那岩浆莲心之上,一步踏出。
这一步行于虚空,脚下无阶,却步步生莲,每一步落下,空气都泛起一圈圈涟漪,仿佛时空本身也在为他让路。
寒阳与清明圣庭之力在他体内交融,皮肤之下,一金一黑两道圣纹疯狂流转,如同阴阳鱼追逐不休。
他非但未排斥夜琉璃布下的魔阵,反而主动牵引那一丝焚情紫焱的魔元,用其刺激沉寂的寒髓!
正邪之力,阴阳之极,在这一刻达到了短暂而恐怖的平衡——双极共振!
战力暴涨至匪夷所思之境,连空间都在他周身微微扭曲,发出低沉的嗡鸣。
“你们用我的名字立庙,享我的香火,却不许我看一看真相?”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带着无尽的漠然与决绝,“今天,我顾长生不求上榜……”
他顿了顿,在无数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悍然举起了拳头。
拳锋之上,凝聚着双极共振的终极力量,空气被压缩成液态般波动,发出“噼啪”爆响,掌心温度骤升,却又在下一瞬冻结成冰晶四溅。
“只求——把它砸下来!”
轰!!!
一拳出,天地皆惊,风雷齐喑!
那看似平凡的拳头,却裹挟着足以崩裂星辰的力量,不偏不倚,正中天榜顶端“顾长生”那三个黯淡的金字!
咔嚓——!
天榜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那三个金字应声崩碎,化为点点金屑飘散。
紧接着,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痕自顶部蔓延而下,瞬间贯穿整座通天玉碑!
在十万修士呆滞如木雕的注视下,象征人族万年信仰的至高丰碑,轰然倾塌!
漫天光雨洒落,如同神佛泣血,映照在每一张苍白的面庞上,人人如遭雷击。
光粒落在肩头,带着微弱的灼痛与冰凉交织的触感,仿佛命运的灰烬。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颤抖着双手,撕毁了怀中珍藏了一辈子的宗门符诏,纸屑随风飘散。
浑浊的老泪滚滚而下,喃喃自语:“原来……原来我们一直跪拜的,只是一个……吃着自家兄弟血肉长大的孩子……”
信仰的废墟中央,顾长生负手而立,衣袍在能量余波中猎猎作响。
他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识海之中,那朵虚幻的阴阳莲,在天榜崩碎的瞬间,竟悄然绽开了半瓣花瓣,一缕玄之又玄的气息,自莲心弥漫开来。
与此同时,当天榜彻底崩解的刹那,九霄震动,雷云骤聚,星辰逆行,仿佛整个天地都在哀鸣。
在遥远到不可计量的仙界深处,一座被混沌之气环绕的巍峨神殿中,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眸缓缓睁开。
一道足以冻结时空的神识,悄无声息地掠过人间界,最终在寒髓裂谷的废墟上空微微停顿了一瞬。
而在无人察觉的角落,一块碎碑正微微发光,其上符文明灭不定,仿佛在回应某种召唤。
仙王,终于出手了。
而他布下的第一枚棋子,已在所有人都未曾察觉的阴影中,悄然落定。
裂谷中的风,似乎也因此变得更加寒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