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裹挟着碎雪,如刀子般刮过玄霄峰顶,吹得人衣袍猎猎作响。
松枝断裂的脆响在远处接连响起,像是天地低语着某种不祥的预兆。
空气冷得仿佛凝成冰针,指尖触之即刺骨,那寒意顺着经脉一路钻入心口,冻结了呼吸。
顾长生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夜琉璃的身影已消散于天际线尽头,只余一抹淡紫残影,在暮色中缓缓褪去,如同她最后回眸时眼底未落的一滴泪。
他鼻尖仍萦绕着她发间幽兰与血锈交织的气息,清冷中透着铁腥,可那温软的触感早已随风远走,只剩空荡的寂静压上肩头。
喉间泛起铁锈味,是咬破舌尖的痛觉,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灼烫,像有熔岩在血脉中奔流。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刹那,一声冰裂自山道传来,不是松折,而是靴底踏碎千年霜层的脆响。
脚步由远及近,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间隙里,清脆而急促的“咔嚓”声,像命运倒计时的钟摆,敲碎了这片死寂。
苏小鸾踉跄奔来,脸色苍白如纸,双唇冻得发紫,怀中死死抱着一只通体漆黑、泛着幽冷光泽的匣子。
那匣子上的鳞纹仿佛活物,随她的喘息微微起伏,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魔气,连空气都被染上一层粘稠的阴寒,触之如浸冷水。
“师兄!”她的声音颤抖,带着哭腔,“这是……是魔尊陛下命墨九幽大人送来的,她说,这是她留给你的最后一样东西。”
顾长生的目光瞬间被那龙鳞匣攫住。
匣面流转着血色符文,扭曲如蛇,构成一道道魔族禁咒,封印之力沉重得仿佛能压塌虚空。
可就在他凝视的刹那,心头猛然一震——这气息……竟与幼年时她替他疗伤所用的护心咒同源!
那时她指尖微凉,血珠从她唇角滑落,滴在他胸口的伤口上,化作一道温润金光,暖意直透心脾。
他缓缓伸出手指,指尖萦绕一缕淡金色的纯阳之气。
当那光芒触及匣身的刹那,仿佛沸油遇水,整个匣子剧烈震颤起来!
血色符文发出凄厉尖啸,疯狂抵御纯阳之气的侵蚀,但终究溃散如烟。
“咔嚓”一声脆响,所有符文崩裂,化作黑雾消散——不是被破解,而是共鸣唤醒。
匣盖无声开启,静静躺着一卷以特殊材质制成的血书。
那血色并非染就,而是以魔族至高秘法,用自身心头精血凝练而成,每一个字都似刀锋刻入灵魂,透着决绝与惨烈。
指尖拂过纸面,竟传来细微刺痛,仿佛那些字迹正试图钻入他的血脉。
顾长生展开血书,一行行锋利如刃的字迹映入眼帘:
“若你看到这封信,我已入仙门三千里。我不求你信我,只求你记住——我的爱不是蛊,是你不敢要的光。”
短短两句话,如九天惊雷轰然炸响。
不是蛊……是你不敢要的光?
他一直以为的算计、利用、迷惑,竟是她早已看穿的、他自己的怯懦?
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信末那一行几乎微不可见的小字上:
“杀我者,非仙王,乃你心中那柄‘不容情’的剑。”
这句话,如同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口。
他握紧信纸,指节发白,掌心却传来一阵奇异的温热——那不是火,而是某种执念的余温,仿佛她最后的心跳仍在纸中搏动。
就在这时,那卷血书“轰”地一下自燃起来!
火焰是诡异的猩红色,毫无温度,反而将四周空气凝成一片流动的赤色晶壁,仿佛时间本身被冻结在这悲怆一刻。
风声骤停,连飘落的雪片都悬停半空,唯有那火静静燃烧,映照着他石化的面容。
“这是‘心火烙世’之术。”树影深处,一道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以执念点燃虚空,将意志铭刻于天机长河——三界强者皆会有所感应。”
顾长生未回头。
他知道那是柳寒川,那位沉默守望多年的师兄,早已伫立风雪之中,目光穿透寒雾,落在他肩头。
苍茫白雪,肃杀山门,都在这红光中染上了一层悲壮的色彩,仿佛天地共泣。
他立于火光之中,宛如一尊石化的雕像,久久未动。
他终于明白了。
夜琉璃不是不懂轻重,她比任何人都看得更透彻。
仙王真正惧怕的,从来不是他顾长生失去童子身,跌落凡尘。
仙王怕的,是他接纳了情感,拥有了羁绊,却依旧能踏碎凌霄,无敌于世!
纯阳无垢体,若因情而溃,那是仙道正统眼中的堕落。
可若因情而升华,臻至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那便是对仙王所掌控的大道的彻底颠覆!
她以自身为祭品,以性命为赌注,就是要将这个血淋淋的可能摆在他的面前,逼他去选,逼他去证!
“师父他老人家曾言,上古有圣人,欲‘以情证道’。”柳寒川望着火光中的身影,声音低沉,“那位圣人立下七日之誓,七日断情,则立地飞升;七日不断,则道心崩毁,神形俱灭……可临死前他说:‘我不是败于情,而是不敢赢。’”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师弟,你现在的挣扎,与他当年何其相似。”
话音未落,北方药庐方向忽地爆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天空骤然阴沉,乌云翻涌如墨,一道幽蓝电蛇撕裂苍穹,映得峰顶积雪泛起诡异青芒。
“白芷!”顾长生心头一紧,脚下一踏,积雪轰然炸开。
十里的山路,对他而言不过两息之间。
纯阳真气贯穿经脉,竟撕开一道短暂的空间裂隙——他不能晚,一秒都不能!
药庐门前,原本昏迷的白芷猛地坐起,双目大睁,瞳孔中泛起幽蓝色的残光,颈后刺青浮现,竟与夜琉璃腰间的图腾隐隐呼应。
刹那间,顾长生瞳孔骤缩——原来早在数月前那场“偶然”相遇,便已是布局开端。
她张开嘴,口中吐出的不再是人言,而是一段晦涩、苍凉、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咒语:
“命劫之门,非毁不可开,非祭不可通!”
话音刚落,她猛地喷出一口精血。
那血并未散开,而是在地面自动游走,迅速勾勒出一幅残缺而诡异的阵图——赫然是归墟渊祭坛底层的逆向阵法!
“第三重……不是终点……”她的身体剧烈颤抖,七窍溢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巍巍地指向北方天际,“那是‘太初回响’的共鸣点……仙王要用三界众生的情念为引,唤醒沉睡在归墟最深处的‘道胎’,重塑……重塑天地法则……而你,长生……你,是他选中的……唯一的……容器!”
她的话撞进脑海的刹那,顾长生心脏仿佛被人攥住,猛地收缩。
一滴血从眼角滑落,在冷风中瞬间凝成红霜。
他曾记录过修炼札记:每逢钟响,丹田微震,真气滞涩,节奏固定如律——恰与三重钟声间隔完全吻合!
那根本不是道基受损,而是仙王在悄然篡改他与天地大道的共鸣方式!
一旦第九声钟响落下,他的纯阳无垢体将不再属于他自己,而是沦为承载新世界法则的“道胎”宿主!
他是新时代的开创者,也是旧时代最可悲的祭品。
“好一个仙王,好一个万古布局!”
他握紧长剑,剑柄因巨力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眼中最后一丝迷茫被斩碎,取而代之的是无尽寒芒与冲天杀意。
“不是我要守住童子身……是他想让我永远被困在这条无情无爱的路上!”
就在这时,北方天际,一道通天彻地的紫色光柱猛然暴涨,直冲云霄!
第三重祭坛最后一环,轰然开启!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九声钟鸣连成一片,如催命战鼓,响彻天地!
大地龟裂,虚空涟漪,世界战栗。
一道焦急传音刺入脑海,是墨九幽:
“顾长生!陛下已强行突入仙域禁地,正与仙王麾下九天神卫死战!她让我转告你一句话……她说……‘让他看看,谁才是那个敢为他疯的人’!”
这一刻,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而是终于看清命运棋局后的平静杀意。
他缓缓抬头,望向那道紫气冲天的北方。
狂风吹动他染血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缓缓拔剑,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斩断过去、逆行未来的决然。
归墟深处,第九声钟响即将落下——只要再晚一步,他的道基就会彻底沦为“道胎”温床!
“来不及救你……但我绝不能让你白白牺牲!”
剑尖斜指北方,声音冷得仿佛能冻结时空。
“你说别回头……可这一回,我偏要为你,逆天而行!”
话音落,剑已出。
一道璀璨到极致的剑光撕裂长空,直贯紫气光柱核心——他要斩断那连接三界众生情念的因果之线!
他身后,那燃烧着血书的火焰冲天而起,仿佛一座不朽的烽火,为他此行,照亮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