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的余音仍在归墟上空盘旋,与猎猎风声交织,化作一曲肃杀的终章。
第七日,婚试最终战。
万众瞩目之下,玄姬一步步走上血色擂台。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白长裙,却再无初见时的清冷仙气。
苍白的面容上,两道清晰的泪痕仿佛被利刃划过,干涸的印记诉说着无尽的绝望。
风卷起她鬓边几缕碎发,拂过脸颊时如蛛丝般刺痒,而她毫无知觉——指尖早已冻得发麻,唯有握着匕首的手掌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渗出的冷汗沿着刀柄滑落,在昏光下泛着湿漉漉的寒光。
她的脚步踩在石台上,发出沉闷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踏在死寂的心跳之上。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混杂着远处魔气蒸腾的硫磺气息,令人窒息。
全场死寂,连呼吸都凝滞了,只余风吹动衣袂的窸窣,如同亡魂低语。
就在众人疑惑之际,玄姬凄然一笑,那笑容比哭泣更令人心碎。
她猛然抬手,那柄锋利的匕首没有刺向任何人,而是决绝地、毫不犹豫地对准了她自己的心口!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清晰得可怕,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抽气,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的最后一口气。
一抹刺目的殷红瞬间染透了她胸前的白衣,布料吸饱鲜血后迅速变重,贴附在皮肤上,冰冷黏腻。
血珠顺着刀锋滚落,滴在冰冷的石台上,溅开如泣血的红梅,触目惊心;每一滴落下,都伴随着轻微的“啪嗒”声,在这死寂中回荡如钟鸣。
剧痛让她娇躯一颤,膝盖微屈,但她咬牙撑住,脚底因发力而碾进石缝,碎石嵌入皮肉,带来另一种尖锐的痛感。
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擂台另一端那个白衣胜雪、静默如山的身影,发出了杜鹃啼血般的嘶喊:
“顾长生!你说过,救一人也是救!你说过,你的剑,为守护苍生而出!今日,我玄姬以我之命,换你一救!你救,还是不救?!”
声浪如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震得耳膜嗡鸣不止。
全场哗然!
惊涛般的喧然四起,人群骚动如潮,有人倒退半步,有人掩面不忍视。
人族修士阵营中,无数人瞬间动容。
他们曾鄙夷玄姬的背叛,此刻却被这以命相逼的惨烈所震撼——那不只是表演,更是血淋淋的真实。
连高台之上,那向来不染尘俗的仙族使者也不禁蹙眉,指尖轻叩扶手,低语道:“好毒的计策。此女看似求死,实则是在诛心。顾长生若不救,便坐实了冷血无情之名,道心必受非议;若出手相救,便破了他斩断尘缘、无情无念的戒律。情念一动,心魔即生,此劫难渡。”
而九天之上,那辆华美无匹的魔辇中,一道炽热的目光早已锁定擂台——夜琉璃正凝视着顾长生的一举一动,唇角悄然扬起。
她指尖摩挲着珠帘玉穗,触感冰凉滑腻,可心头却燃着一团火。
这不是为了逼他救人,而是要世人皆知——他连一个为他自残的女子都无动于衷,其心之冷,已近魔道。
纵然他不救,此情此景传扬三界,他的‘仁者之名’也将崩塌。
人心易变,道名一失,心魔自生。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于顾长生身上。
他立于台中,身姿挺拔如松,眸光深邃如万载寒冰,没有丝毫波澜。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来自九天魔辇之上、毫不掩饰的视线,正灼热地凝视着他。
那视线里没有怜悯,没有惊讶,只有一种近乎癫狂的期待与兴奋。
玄姬的血,流得更急了,她的脸色愈发惨白,嘴唇泛青,声音也带上了颤抖的哭腔:“顾长生……求你……”
顾长生终于动了。
他缓缓抬手,握住了背后长剑的剑柄。
皮革包裹的剑柄贴合掌心,传来熟悉的粗粝质感。
“锵”的一声龙吟,长剑出鞘,剑身澄澈,寒光流转,映照出他毫无表情的脸。
那光芒冷冽如霜,割裂空气时发出细微的“嘶”声,仿佛连风也为之冻结。
然而,剑锋并未指向玄姬。
他手腕猛然一抖,一道快到极致的剑光,如银河倒泻,贴着地面悍然斩出!
就在此刻,天地似有异象——归墟之地本无恒影,万物投影皆随执念而生。
心有所执,则影不散;情念未绝,影如附骨。
玄姬之影,正是她不甘与执妄的具现。
嗤啦!
仿佛布帛被撕裂,又似灵魂被剖开,那道纤弱的影子竟被剑光从中断为两截!
断裂处泛起一丝幽蓝的光晕,随即湮灭,如同执念终被斩断。
“救你?”
顾长生的声音响起,比他手中的剑更冷,更利,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刺入玄姬的心脏。
“你,不过是别人手中一枚用过即弃的棋子。真正想死的人,在匕首刺下时,绝不会为了等一个答案而刻意停顿半息,更不会将真气护住心脉要害。”
他手腕一翻,长剑遥遥指向高空之上那华丽无双的魔辇,声音陡然拔高,如九天惊雷,震彻三界!
“而真正想我破戒的人——是你!”
话音落,玄姬如遭雷击,浑身力气被瞬间抽空,瘫坐在地。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顾长生,眼中最后的泪水终于流尽,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怨毒与冰冷的恨意。
九天之上,魔辇静静悬浮。
夜琉璃未语,眸光却冷了下来。
身侧的玉罗刹望着那道被斩断的影子,轻轻一叹:“她输了……陛下,您终究还是高估了‘牺牲’这二字的力量。对于一个没有心的人来说,再惨烈的牺牲,也不过是一场无趣的闹剧。”
魔辇的珠帘后,夜琉璃缓缓站起身。
她身上那件如血的红袍在归墟的狂风中猎猎作响,绝美的脸上,那玩味慵懒的笑意,正一点点收敛。
这一次,她没有鼓掌,没有嘲讽,甚至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她只是静静地,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眼神,看着顾长生将长剑收回鞘中,留下一个孤高清冷的背影。
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有审视,有惊异,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灼热。
而在远处观战台上,天机子抚须低语,浑浊的老眼中精光一闪而过:“情劫未曾真正掀起,心门却已裂开一道缝隙。他斩的不是玄姬的影子,而是她寄托于‘情’与‘牺牲’之上的最后一丝幻想。此子,心性之坚,万古罕见。”
忽然,归墟之风止息,仿佛天地也为之屏息。
万众的呼喊如潮水般退去,顾长生的世界,只剩下那一句飘散在风中的低语,与掌中剑柄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灼热。
这场震动三界的婚试,随着玄姬的彻底溃败,落下了帷幕。
顾长生,胜十八战,未曾真正伤及一人性命,亦未让自己的剑,沾染一滴不必要的血。
夜琉璃立于魔辇之首,俯瞰着下方那个孑然而立的白色身影,她的声音不再魅惑,不再轻佻,而是带着一种属于魔界至尊的威严与宣告,清晰地穿透三界,传入每个人耳中:
“顾长生,你赢了这场婚试。我夜琉璃信守承诺,魔族大军退兵百年——但这,不代表,我放弃娶你。”
她深深地看了他最后一眼,随即转身,步入魔辇深处。
珠帘垂落,隔绝了那道绝世的身影,只留下最后一句话,在风中飘散,却又无比清晰地烙印在顾长生的心湖之上。
“下次见面,我不会再设任何局……我要你,心甘情愿,主动来找我。”
魔辇调转方向,万千魔众随之而动,开始缓缓撤离。
顾长生独自立于血迹斑斑的擂台中央,周围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与议论。
他却恍若未闻,只是握着剑柄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一紧。
无人察觉,他那柄古朴长剑的剑心之上,一道细如发丝的血色纹路,竟在此刻,隐隐发烫,仿佛那句“主动来找我”,已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声音,而是化作了一道滚烫的烙印,深深地刻了下去。
风停了,喧嚣似乎也远去了。
天地间,只剩下那道挥之不去的魔音,以及剑柄上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