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关的残阳正一寸寸沉入地平线,将城墙染成悲壮的赤红。
“报——!”
一个浑身浴血的斥候连滚带爬冲上城墙,甲胄破碎处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他嘶声嘶吼,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变调。
“镇魔关失守!第十一剑神主张郧率三百剑帝亲卫狙击魔主,剑断心裂,当场陨落!”
话音未落,又一名传令兵踉跄而至,喉间涌着血沫。
“青澜关……青澜关破了!第十三剑神主引爆了最后一道符文阵,与魔潮同归于尽,连片瓦都没剩下……”
“云漠关呢?!”
守将玄沧猛地攥紧剑柄,苍老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剑穗上的流苏早已被血浸透。
传令兵的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云漠关……半个时辰前就没了消息。
最后传讯说,三十六位剑神主联手结成的‘镇魔天罗阵’,也没能拦住魔主半步。
阵破之时,漫天剑气皆被魔力绞碎,三十六位剑神主……全、全部陨落!”
魔主已过青石峡,离落日关已不足五十里!”
小兵埋下头,声音哽咽。
“请星河剑神……定夺!”
“什么?‘镇魔天罗阵’都败了?”
“第十一剑神主可是人族的顶梁柱啊!他的‘浩然剑’能斩山岳,竟连片刻都拦不住?”
惊呼声瞬间在城楼蔓延开来,原本紧握着兵器的士兵们,此刻纷纷面露颓色。
一名年轻剑王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撞在城垛上,手中的长剑“当啷”落地。
他瘫坐在城砖上,双手撑着冰凉的砖石,眼神空洞。
“连最高战力都没了……人族真的完了吗?”
方星河始终沉默,目光越过城垛,望向远处那团翻涌的巨大黑雾。
它仿佛横盖了半边天空,将夕阳吞噬入黑暗之中。
魔主的气息如附骨之疽,带着毁灭一切的阴冷,正一点点压近。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空气中的灵力正被那黑雾吞噬、扭曲,连风中都夹杂着细碎的、属于人族的残魂悲鸣。
“星河剑神!”
玄沧拄着断剑站起身,花白的胡须上凝着血冰。
“老夫护关三十年,见证过三次魔潮,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败得这么快……但!”
他猛地抬高声音,震得城砖都似在发颤。
“您是我们最后的希望!留得青山在,总有翻身之日!
您从密道走,我们死守落日关,哪怕拼到最后一人,也要为您争取时间!”
“对!星河剑神快走!”
“我们守住这里,您去召集残余力量,日后再为兄弟们报仇!”
呼喊声此起彼伏,城楼上的军民们红着眼眶。
有人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有人默默抹掉眼泪,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道玄色身影上。
那是他们此刻唯一的光。
众人目光聚焦处,方星河始终沉默。
直到这一刻,他缓缓抬头,眼眸里翻涌着血火淬炼的决绝,仿佛能穿透层层黑暗。
“诸位,我们还能再退吗?”
声音不高,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瞬间压下了所有呼喊。
“落日关,是人族腹地在北方的最后一道屏障。”
方星河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
“第十一剑神主、第十三剑神主,还有那三十六位剑神主,已经把能挡的都挡了。
从镇魔退到青澜,从青澜退到云漠,再从云漠退到这里。
一退再退,何时才是尽头?
我们身后……真的还有退路吗?”
方星河的声音传遍城墙,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
“魔主最想要的,是人族的恐惧。
他以为破了三关,我们就会像蝼蚁一样溃散?
可他忘了,人族最硬的骨头,从来都在最后一刻!”
他抬手按在剑柄上,指节泛白。
“我方星河,愿于此抗击魔主。
焚身碎骨,必杀此魔!”
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城墙,连西风都似停下了呼啸。
“星河剑神!”
一道清亮的女声突然划破沉默,打破了这份死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第十二剑神主许微宁从人群中越众而出。
她平日总着一身素白剑袍,此刻却被血色染透,裙摆处还沾着泥土与魔雾灼烧的黑痕,左袖空荡荡的。
那是在阻击魔兵时,为了保护伤员,硬生生被魔刃斩断的。
但她的脊背依旧挺直,手中握着那柄“流霜剑”,剑身上的霜纹虽黯淡了几分,却掩不住她眉宇间的秀丽。
“我身为人族镇守使,深知‘镇魔天罗阵’的威力。
此阵既破,便知魔主之力已远超我们预料。”
许微宁走到方星河面前,目光灼灼。
“我还知道,你早年曾习得禁术‘同归’。
此术能引众生之力,聚于一人之身。
虽能爆发出远超自身的战力,却会以施术者与献祭者的性命为代价。
最终同归于尽。”
她没有丝毫犹豫,单膝跪地,长剑拄地,剑尖插入城砖半寸,声音铿锵。
“我许微宁,虽不及第十一剑神主那般强大,却也忝为剑神主。
今日愿以残躯为薪,化作抗击魔主的一缕力量,助你完成最后一击!”
“但求同归!”
“但求同归!”
许微宁的话音刚落,玄沧便拄着断剑,重重跪在了她身旁。
老将军的膝盖磕在城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甲胄上的裂痕又渗出些新血,他却浑然不觉,苍老的脸上满是决绝。
“我玄沧守护落日关三十年,这城墙上的每一块砖,都浸过兄弟们的血。
今日魔主来犯,便是我殉关之日!
我虽非剑神主,却也有一身战气,愿入‘同归’之术,与魔主拼了!”
“但求同归!”
一名年轻的剑修跪了下来。
他的师父是三十六剑神主之一,此刻师父的剑还插在他背后的剑鞘里。
“我师父说,剑修的命,就是为了护佑苍生,今日我便替师父,再护一次!”
“但求同归!”
城角的医者放下药箱。
他没有剑,却捧着一坛早已备好的“燃血丹”。
服下此丹,能短暂激发全身灵力,却会加速生机流逝。
“我虽不能挥剑,却也能尽一份力!”
“但求同归!”
连城楼角落里,那个负责烧火的伙夫也跪了下来。
他手里握着一把菜刀,脸上满是稚气的脸上,此刻却写满了坚定。
“我爹是镇魔关的守军,已经死在魔兵手里了,我今日便替爹,再守一次关!”
一道道身影相继跪下。
从剑神到剑侍,从将军到普通士兵,从医者到伙夫,声音汇聚成震彻云霄的洪流。
落日关上,十万军民齐齐叩首。
甲胄碰撞声、刀剑落地声、呜咽声交织在一起,最终汇聚成震彻云霄的洪流。
“但求同归!”
……
方星河缓缓环视四周,目光扫过每一张脸。
有玄沧的苍老坚毅,有许微宁的刚烈不屈,有年轻士兵的热血,还有医者的温柔。
他的喉结动了动,原本紧绷的下颌线,此刻竟有了一丝松动,眼底的决绝中,多了几分滚烫的暖意。
“呛啷——!”
腰间的“第十神剑”骤然出鞘,剑鸣如龙吟,响彻天地。
剑身上流转着淡淡的金光,与天边的残阳呼应,驱散了些许黑暗。
“诸君,随我同归!”
话音未落,方星河足尖一点城砖,身形如离弦之箭,化作一道璀璨流星,直冲天际。
他的玄色战甲在高空展开,如一只浴火的蝶,朝着那团吞噬一切的魔影飞去。
紧接着,一道清冽的剑光从城下升起。
是许微宁,她的“流霜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霜纹在剑光中流转,如一道白色闪电,汇入方星河的流星。
又一道厚重的战气紧随其后,是玄沧,他将全身战气凝聚于断剑,虽无剑刃,却依旧带着撼山之力,撞向那道流星。
然后是年轻剑修的剑气,是医者的灵力,是伙夫的菜刀上闪烁的微光……
无数道光芒从落日关升起,如漫天飞蛾扑向火焰,纷纷汇入那道璀璨流星。
微光交织,渐渐凝聚成一道横贯天地的虹光。
那虹光中有赤、有白、有金、有青,是无数生命的颜色。
带着十万英魂的决绝,冲破了黑暗的桎梏,义无反顾地撞向那团吞噬一切的魔影。
“轰——!”
虹光与魔影碰撞的瞬间,天地仿佛都静止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道极致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北方天际,将那团黑暗硬生生撕开一道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