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那带血的嘶吼，如同冰冷的铁锥，狠狠凿穿了帐内因呼延灼神兵天降而短暂升腾的振奋。空气瞬间凝固，沉重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峦，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肩头。
辽东！公孙度！乌桓胡骑！五万大军！兵锋直指蓟城！
刚刚归附的幽州尚未喘息，塞外的豺狼已嗅着血腥扑来！更要命的是，曹操的“贺捷”使团已在路上，袁绍的虎狼之师已陈兵界桥！内忧未平，外患已至！幽州，如同风暴眼中摇摇欲坠的孤舟！
“再探！”孙逊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寒铁，冰冷、坚硬，瞬间刺破了死寂。他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失措，只有一片深潭般的沉静，沉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熔岩。他并未立刻下达军令，而是目光锐利如鹰隐，扫过帐内每一张因震惊而绷紧的脸庞，最后落在那名浴血斥候身上，语气不容置疑：“详细禀报！敌军兵力构成、进军路线、前锋统帅、胡骑战法！一一道来！不得遗漏！”
那斥候强忍伤痛，喘息着，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回…回主公！辽东军主力约三万余，步骑混杂，打着‘公孙’旗号，由公孙度之侄公孙康统领，多持长矛大盾，行进尚算齐整，但…但甲胄兵器似不如我冀州精锐！真正凶悍的是那两万乌桓胡骑！前锋由峭王苏仆延亲自率领！全是轻骑！马快弓强！来去如风！惯用骑射袭扰，分割包抄！尤擅驱赶降兵、流民为前驱，消耗我军箭矢守城器械！他们…他们不攻城！专事劫掠！右北平…右北平城外村镇…已…已成白地！烽烟蔽日！尸横遍野啊主公！”斥候说到最后，声音带着泣血般的悲愤。
帐内众将脸色更加难看。胡骑！草原上最凶残的掠食者！公孙度这招驱虎吞狼，歹毒至极！
“主公！”臧霸猛地踏前一步，眼中凶光四射，“末将请令！率靖安营并黑山营精锐，即刻驰援右北平！依托坚城，节节抵抗！绝不让胡骑踏破右北平！若城破…末将提头来见！”
“不可！”吴用清越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胡骑锋锐，野战无双！右北平城防本非坚城，又经公孙瓒之乱，元气未复！仓促驰援，若被胡骑主力围困于城下，则右北平必成第二个易水河谷！我军主力新定幽州，分兵则力弱，正中公孙度下怀！”
他目光转向孙逊，语速快而清晰：“当务之急，不在右北平一城之得失！而在蓟城之稳固，在于——挫其锋锐！慑其胆魄！打掉苏仆延胡骑的嚣张气焰！使其不敢长驱直入，为我军集结兵力、调拨粮秣、巩固城防赢得时间！”
吴用的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的蓟城位置，又指向东北方向：“苏仆延骄狂，视我幽州新定之军如无物！其前锋胡骑，必贪功冒进，直扑蓟城！我军当示敌以弱，诱其深入！于蓟城东北百里外，渔水河畔——设下铁壁！以雷霆万钧之势，迎头痛击！斩其先锋！断其爪牙！此战，不求全歼，但求——震慑！”
“铁壁？”林冲眼中精光一闪，“吴学究是说…”
吴用的目光，如同穿透帐幕，投向了城东那片刚刚因神兵天降而沸腾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深意的弧度：“正是！天降神兵，正当其时！呼延将军之铁甲连环马，重甲如山，铁索横江！正是克制胡骑轻骑袭扰、分割包抄的——不二利器！”
帐内瞬间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灼热的光芒！铁甲连环马！专克轻骑！
“好！”孙逊猛地一拍桌案，眼中锐芒爆射，瞬间做出了决断，“吴用之言，正合吾意！”
“林冲、索超、杨志！”孙逊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
“末将在！”
“着你三人，速率本部精骑，并幽州降卒中可用之轻骑！即刻北上！多打旌旗，广布疑兵！沿途袭扰苏仆延前锋！佯装不敌，节节败退！务必将苏仆延这头贪狼，给我引到渔水河畔预设战场！记住，只许败，不许胜！溃逃要逼真！丢盔弃甲要像样！”
“末将领命！”三人齐声应诺，眼中燃起战意。诱敌深入，这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计，但无人退缩！
“呼延灼！”孙逊的目光，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投向帐门方向，仿佛穿透了营帐，看到了那位刚刚抵达的猛将。
帐外立刻传来沉稳如山的回应：“末将呼延灼在此！”
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帐帘被掀开！一股冰冷的铁血气息瞬间涌入！只见一员大将昂然踏入！此人身高九尺，膀大腰圆，面如锅底，黑中透亮，一部虬髯戟张，根根如铁！双目开阖间精光四射，如同暗夜中的火炬！身披玄铁重铠，厚重得如同移动的堡垒，行走间甲叶铿锵，发出沉闷而震撼的声响！腰间悬挂两条乌沉沉、水磨八棱的钢鞭，怕不下百斤之重！正是河东名将，开国功臣呼延赞之后——双鞭呼延灼！
他身后，仿佛还带着城外那三千铁甲连环马带来的、凝固空气般的沉重威压！
“呼延将军！”孙逊起身相迎，态度郑重，“胡骑猖獗，幽州危急！将军神兵天降，正当其时！此战，破胡先锋，非将军之铁甲连环马莫属！”
呼延灼抱拳，声如洪钟，带着金属摩擦般的铿锵：“末将既感天命，率部来投，自当为主公效死！区区胡骑，跳梁小丑！末将愿率连环马为先锋，必叫那苏仆延的胡狗，有来无回！铁蹄之下，尽为齑粉！”
“好！”孙逊断喝一声，“着你即刻整军！随吴学究前往渔水河畔预设战场！依计行事！此战，我要看到胡骑的鲜血，染红渔水冰面！”
“末将遵命！”呼延灼轰然应诺，眼中战火熊熊燃烧！
“武松！史进！”孙逊的目光转向两位悍将。
“末将在！”
“着你二人，率陷阵营精锐，伏于连环马阵后！待胡骑冲击连环马阵受挫，阵型大乱之际！率陷阵死士，突入敌阵！斩将夺旗！务求击溃其前锋核心！”
“得令！”武松怀抱双刀，独眼如电！史进紧握蟠龙棍，杀气冲天！
“花荣！”孙逊看向神射手。
“末将在！”
“着你统领‘穿云箭营’，占据战场两侧制高点！专射胡骑军官、旗手、号角手！乱其指挥！压其气焰！”
“末将领命！”花荣抱拳，眼神锐利如鹰。
“鲁智深！臧霸！张燕！”
“洒家在！”“末将在！”
“着你三人，统领步军主力，依托预设工事，护卫连环马两翼及后方！防备胡骑迂回包抄！待敌溃败，全线压上！扩大战果！”
“哈哈哈！交给洒家了！”鲁智深禅杖一顿，声震屋瓦！臧霸沉稳抱拳，张燕眼中凶光闪烁。
军令如山，众将轰然领命，杀气腾腾，鱼贯而出！大帐瞬间空了大半，只剩下孙逊、吴用，以及皇甫端等几位文臣。
急促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一名文吏装束的幕僚匆匆入内，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色，躬身禀报：
“启禀主公！兖州曹操遣使王必，携‘贺捷’重礼，已至城外十里驿亭！言道…言道奉曹司空之命，特来恭贺主公克定幽州，剿灭公孙逆贼！并…并欲入城面见主公，代曹司空表达…‘同僚之谊’与‘恭贺之忧’！”
贺捷？来得真快！
孙逊与吴用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曹操的耳目，果然灵通得可怕！
“呵，”孙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深沉的算计，“曹孟德‘好意’，岂能怠慢？吴学究！”
“属下在！”
“着你代我出迎，于州牧府设宴，‘款待’曹司空使节！记住，”孙逊的声音压低，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要‘热情’，更要‘周到’！幽州新定，百废待兴，军务繁忙，本侯…无暇分身！然，我军威之盛，民心之稳，幽州之固…务必要让这位王使者，‘感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懂吗？”
“属下明白！”吴用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嘴角同样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定叫那王必，乘兴而来，满载‘见闻’而归！绝不负曹司空此番‘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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蓟城东门，吊桥放下，城门洞开。
一支队伍缓缓入城。当先一人，身着兖州官员服饰，面容清瘦，三缕长髯，眼神看似平和，深处却闪烁着精明与审视的光芒，正是曹操心腹使节王必。他身后是三百名盔明甲亮、步伐整齐、透着一股剽悍之气的虎豹骑锐卒，以及十几辆满载着绫罗绸缎、金银器皿、美酒佳肴等“贺礼”的马车。
王必骑在马上，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街道两旁。城中景象让他心中暗自凛然。
街道虽经清理，仍可见战火肆虐的痕迹，断壁残垣触目惊心。然而，秩序却井然得可怕！一队队身披黑甲、眼神锐利如刀的冀州军巡逻队，五人一组，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沉默而高效地穿行于主要街巷，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他们甲胄上的冰霜尚未化尽，刀枪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闪烁着寒光，那股子百战余生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令人心悸。
街道两侧，幸存的店铺大多紧闭，但一些售卖粮食、盐巴、布匹等必需品的铺子却在军士的监督下有序开放。长长的队伍排着，虽有不安的低语，却无骚乱。偶尔能看到穿着冀州文吏服饰的人，在街口张贴安民告示，或带着军士向一些面黄肌瘦的百姓分发粥食。领到粥的百姓，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惶恐和一丝微弱的感激。
更让王必心惊的是，在几处显眼的废墟清理现场。成百上千的民夫，在冀州军士的组织下，正奋力清理着瓦砾残骸。旁边堆放着刚刚熔铸出炉、还带着余温的崭新铁犁、铁锹等农具！民夫们沉默地劳作，但眼神中已不再是彻底的麻木，而是多了一丝…盼头？
“止戈…”王必的目光，被城西易水河畔那座巨大的、墨色淋漓的青石碑牢牢吸引。石碑下堆积的崭新犁铧，在阳光下反射着沉甸甸的金属光泽。熔炉的余烬尚未完全冷却，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铁水炽热的气息。这幅景象带来的震撼，远比任何刀枪更甚！孙逊…竟真的在熔剑铸犁？这绝非作秀！这是收买人心！这是宣告一个旧时代的终结和新时代的开启！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王必的脊背。这幽州，绝非他预想中那般混乱虚弱！孙逊的掌控力，远在预估之上！
“王使者，请。”一个清朗平和的声音打断了王必的思绪。吴用一身青衫，面带微笑，不知何时已策马来到王必身侧，做了个请的手势，“州牧府已略备薄酒，为主使接风洗尘。主公军务缠身，特命在下代迎，还望王使者海涵。”
王必连忙收敛心神，换上一副谦和的笑容：“吴先生客气了！孙车骑（孙逊此时名义上还是汉献帝所封的车骑将军）平定幽州逆乱，功在社稷，军务繁忙乃理所当然！下官奉曹司空之命，特来恭贺，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吴先生代为转呈孙车骑。”他指了指身后的车队。
“曹司空美意，主公心领了。”吴用笑容不变，眼神却深邃如潭，“请！”
州牧府内，宴席已备。虽非极尽奢华，却也肴馔精洁，酒香四溢。然而，席间的气氛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张力。
王必举杯，言辞恳切，将曹操对孙逊的“仰慕”、“恭贺”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又将袁绍在界桥“无故增兵”、“似有不轨”的“忧虑”委婉道出，言语间极尽挑拨离间之能事。
吴用则从容应对，谈笑风生。他既不否认袁绍的威胁，也不接曹操抛来的橄榄枝，只是将话题牢牢锁定在幽州重建的艰辛、冀州军民的团结、以及对朝廷的忠诚之上。他看似随意地提及了“止戈”碑的深意、开仓赈济的举措、以及肃清吏治的决心，言语间流露出的强大自信和对幽州未来的清晰规划，让王必心中那点挑拨的心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不起半点涟漪。
酒过三巡，王必正欲再探口风。
突然！
一名冀州军校尉未经通报，竟直闯宴厅！他浑身浴血，甲胄上还带着冰碴和泥泞，脸上却洋溢着狂热的、近乎狰狞的兴奋！他无视了席间众人惊愕的目光，扑到吴用座前，单膝跪地，声如洪钟，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报军师！渔水大捷！大捷啊！”
厅内瞬间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名校尉身上！王必手中的酒杯僵在半空！
校尉的声音响彻大厅，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
“呼延灼将军率铁甲连环马，于渔水河畔预设战场，正面迎击乌桓峭王苏仆延前锋八千胡骑！”
“连环马如山岳推进！铁索横江！胡骑轻弓快马，撞上铁壁，人仰马翻！死伤无数！”
“武松、史进二位将军率陷阵营趁乱突入！斩将夺旗！史进将军九纹蟠龙棍下，阵斩乌桓先锋大将秃发树机能！”
“花荣将军神箭毙敌酋苏仆延亲卫统领于百步之外！”
“苏仆延肝胆俱裂！率残部不足两千骑，丢盔弃甲，狼狈北窜！我军正乘胜追击！”
“此役！斩首四千余级！俘获战马辎重无算！胡骑前锋，已彻底崩溃！”
渔水大捷！铁甲连环马初战扬威！阵斩敌酋！击溃胡骑前锋！
这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懵了王必！他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血色褪尽，握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八千凶悍的乌桓前锋…竟被一战击溃？那铁甲连环马…竟恐怖如斯？孙逊…孙逊的军力，竟强横至此？！
吴用缓缓放下酒杯，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看向面无人色的王必，语气温和依旧，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王使者，些许跳梁胡虏，扰我边疆，已遭天谴。让使者见笑了。来，请满饮此杯，为我前线将士贺！”
王必喉头滚动，艰难地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举起酒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杯中那琥珀色的美酒，此刻在他眼中，却如同滚烫的岩浆。
渔水的鲜血尚未冷却，蓟城的酒宴仍在继续。然而，一股更加冰冷、更加隐秘的悸动，再次从孙逊胸口的玉佩深处传来！这一次，并非指向战场，也非源于民心，而是一种更加遥远、更加模糊…却又带着一丝熟悉气息的牵引！仿佛在遥远的南方星野之下，又一颗沉寂的星辰，正因幽州的惊雷与鲜血，悄然苏醒，投来了注视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