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莽那张被血污、汗水和恐惧扭曲的脸,在黑风寨北门紧闭的缝隙后时隐时现。他身后,几十个同样面如死灰、丢盔卸甲的卧牛寨喽啰,稀稀拉拉地跪倒一片,对着寨墙上方哭嚎哀求。声音凄惨绝望,在死寂的山风中飘荡,像钝刀子割着寨墙上每一个守军紧绷的神经。
“孙头领!雷爷!开开门吧!求求你们了!”
“贺彪不是人啊!他把我们当猪狗使唤啊!”
“我们反了!我们真心投靠孙头领!求孙头领收留!”
“让我们进去吧!再留在外面,贺彪会把我们全剐了啊!”
……
寨墙垛口后,雷横赤膊的上身肌肉贲张,古铜色的皮肤上几道新鲜伤口还在渗血。他独眼凶光毕露,死死盯着下方哭嚎的牛莽,鼻孔里喷着粗气,握着朴刀刀柄的手背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起杀人。
“哥哥!别信这群杂碎!”雷横的声音如同闷雷,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和暴戾,“牛莽这狗东西,昨天还帮着贺彪打咱们!现在被贺彪逼急了,就想来诈降?老子看他是活腻歪了!让老子带人冲下去,把他们全剁了喂狗!正好给寨墙根添点肥料!”
他身边几个昨夜幸存的老卒也红着眼,纷纷附和:
“对!雷爷说得对!这群墙头草!杀了干净!”
“昨天他们攻得可欢了!现在知道喊饶命了?呸!”
“哥哥!下令吧!砍了这群狗娘养的!”
降兵们则眼神复杂,看着下方曾经是“盟友”、如今却跪地求饶的卧牛寨喽啰,心中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恐惧和犹豫交织。刘三、王老蔫等队头,更是紧张地看着孙逊,等待他的决断。寨墙上的气氛,因这突如其来的“投降”而变得极其诡异和压抑。
孙逊站在垛口后,脸色沉静如水。他左肩箭伤的刺痛仿佛被屏蔽了,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下方那片跪地哀嚎的人群,以及他们身后那片看似混乱、实则暗藏杀机的卧牛寨营地。牛莽的表演很卖力,恐惧也很真实,但那恐惧深处,似乎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于求成的焦躁。
“哥哥!别犹豫了!”牛莽似乎察觉到寨墙上的迟疑,哭嚎得更加卖力,甚至砰砰地磕起头来,“贺彪……贺彪他逼我们当先锋送死!我们不愿意!他就杀了我们两个头目!还要把我们全剐了!孙头领!您大人有大量!收留我们吧!我们愿意给孙头领当牛做马!一起打贺彪啊!”他一边哭喊,一边用眼神示意身后几个喽啰。
那几个喽啰立刻会意,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七手八脚地去推那扇厚重的寨门,嘴里喊着:“开门啊!快开门!放我们进去!贺彪的人马上就追来了!”
“都他娘的给老子住手!”雷横炸雷般的咆哮响起,他猛地探出半个身子,朴刀指着下方,“再敢碰寨门一下!老子把你们的手全剁了!”
推门的喽啰吓得一哆嗦,僵在原地。
孙逊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穿透牛莽涕泪横流的表演,落在他身后那些“惊慌失措”的喽啰身上。他们的动作看似混乱,推门的力道却带着一股刻意为之的急躁。更关键的是,他们的站位……看似松散,却隐隐护住了靠近寨门内侧绞盘的位置!一旦寨门打开,那里就是冲入寨内的最佳突破口!
就在这时,杜迁那沉稳如山的声音在孙逊身侧低低响起,带着军旅老卒特有的敏锐:“哥哥,看牛莽左手边第三个,还有右边跪着的那个瘦高个。”
孙逊顺着杜迁的提示看去。牛莽左手边第三个喽啰,虽然也低着头作惶恐状,但握刀的手却异常稳定,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神不时飞快地扫视寨墙上的防御布局。而右边跪着的那个瘦高个,看似在发抖,但腰背却绷得笔直,膝盖并未完全着地,保持着随时可以暴起的姿态!这两人身上,带着一股与周围哭嚎氛围格格不入的、刻意压抑的凶悍气息!
陷阱!赤裸裸的陷阱!
贺彪这是要借牛莽和这群“降兵”做饵,骗开寨门!一旦门开,埋伏在卧牛寨营地里的精锐,就会如同毒蛇出洞,瞬间涌入!而牛莽身边那几个“精锐”,就是第一时间抢占绞盘、打开通道的死士!
一股冰冷的杀意从孙逊心底升腾而起!贺彪,好毒的计算!用卧牛寨这些弃子的命来赌开寨门!赌的就是守军面对“投降”时的恻隐之心和混乱!
孙逊缓缓转过头,目光与雷横那双燃烧着狂怒火焰的独眼对视。雷横也察觉到了异常,只是他更倾向于用最直接、最暴力的方式解决。孙逊的眼神冰冷而锐利,如同淬火的寒铁,对着雷横,极其轻微地、却不容置疑地摇了摇头。随即,他目光扫过杜迁,又扫过刘三等几个队头,最终落回下方哭嚎的牛莽身上。
他的嘴角,极其隐晦地,向上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雷横。”孙逊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雷横和身边几个心腹的耳中,“带几个身手最好的兄弟,去寨门后面埋伏。听我号令。”
雷横独眼猛地一亮,瞬间明白了孙逊的意图!脸上的暴怒瞬间转化为一种狞恶的兴奋!“得令!”他低吼一声,立刻点了几个昨夜血战幸存、眼神凶狠的老卒,悄无声息地退下寨墙,如同幽灵般潜向寨门内侧的阴影里。
“杜迁。”孙逊继续下令。
“在!”杜迁沉稳应道。
“你带人,守好寨门上方这段墙。弓手准备。等我信号,压制寨门外。”
“明白!”杜迁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开始低声布置人手。几个弓手悄然在垛口后张弓搭箭,箭头对准了下方寨门区域。
孙逊自己则依旧站在垛口后,目光平静地看着下方仍在卖力表演的牛莽。
“孙头领!雷爷!开开门吧!求求你们了!再不开门,贺彪的追兵就要到了啊!”牛莽的哭嚎带着哭腔,额头都磕破了皮,渗出血丝,显得无比“真诚”。
孙逊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做艰难的决定。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松动”:“牛莽……你……真想投诚?”
“想!想!一万个想!”牛莽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孙头领!我牛莽对天发誓!真心投靠!若有二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好。”孙逊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终于被说动”的意味,“念在你们也是被贺彪逼迫……开寨门!”
最后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
“开寨门!”孙逊对着寨门方向,朗声下令!声音在寂静的山坳中传出很远!
吱嘎嘎——!
沉重的、令人牙酸的绞盘转动声响起!那扇伤痕累累、布满刀劈箭孔的巨大寨门,在内部绞索的牵引下,开始缓缓地向内开启!一道缝隙,在门轴摩擦的呻吟声中,越来越大!
门开了!
牛莽和他身边那几个“精锐”喽啰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和凶光!成了!寨门开了!
“兄弟们!冲进去!抢粮抢女人!贺爷重重有赏!”牛莽猛地从地上跳起来,脸上的懦弱和哀求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狰狞的贪婪和杀意!他抽出腰间的环首刀,对着身后那几十个还在发懵的喽啰嘶声狂吼!同时,他左手边第三个和右边那个瘦高个,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扑向那正在开启的寨门缝隙!他们的目标明确——绞盘!只要控制住绞盘,彻底打开大门,埋伏的大军就能长驱直入!
然而,就在牛莽喊出“冲”字,那两个精锐喽罗扑向寨门的瞬间——
“放箭!”孙逊冰冷如铁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告,在寨墙上骤然响起!
嗡——!
早已蓄势待发的弓弦猛地松开!七八支力道强劲的箭矢,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毒蛇般从寨墙上方的垛口后攒射而出!目标,正是扑向寨门绞盘的那两个精锐喽啰,以及……牛莽本人!
噗!噗!噗!
利箭入肉的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那个扑向绞盘的精锐喽啰,胸口瞬间被两支利箭贯穿!他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箭簇,口中鲜血狂喷,哼都没哼一声就栽倒在地!
另一个瘦高个反应极快,听到弓弦声就下意识地翻滚躲避,但一支刁钻的弩箭还是狠狠钉穿了他的大腿!他惨叫着扑倒在地!
而牛莽,这个自以为得计的“影帝”,更是首当其冲!他刚刚跳起,脸上的狰狞还没完全展开,一支力道十足的狼牙重箭就带着尖啸,狠狠射进了他大张的嘴巴!箭簇从他后颈透出,带出一蓬血雨和碎裂的牙齿!
“呃……嗬嗬……”牛莽的狂吼变成了漏风的气管音,他捂着鲜血狂喷的嘴,眼珠凸出,充满了极致的惊愕、恐惧和难以置信!他至死都不明白,自己演得天衣无缝,对方是怎么看穿的?!
“杀——!!!”
与此同时,寨门内侧的阴影里,如同炸开了一团嗜血的凶兽!雷横那赤膊染血、如同地狱魔神般的身影第一个狂吼着扑了出来!他手中的朴刀化作一片死亡的旋风光幕!
“给老子剁了他们!”雷横的咆哮震耳欲聋!他身后,几个同样凶悍绝伦的老卒,如同出闸的猛虎,紧跟着雷横,从刚刚开启的寨门缝隙中狂冲而出!刀光闪烁,杀气冲天!
寨门外,那些刚刚被牛莽煽动、正准备跟着往里冲的卧牛寨喽啰,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和血腥杀戮彻底吓懵了!看着牛莽嘴里插着箭倒地抽搐,看着两个“精锐”瞬间毙命,看着寨门里冲出雷横这群凶神恶煞的杀神……
恐惧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他们刚刚鼓起的、被谎言和贪婪催生的勇气,瞬间被碾得粉碎!
“啊——!是陷阱!”
“雷横!雷横杀出来了!”
“快跑啊!”
惊恐的尖叫和哭喊瞬间取代了刚才虚假的“投诚”声!几十个卧牛寨喽啰如同炸了窝的鸭子,丢下武器,哭爹喊娘,转身就朝着来路亡命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雷横带着几个老卒,如同砍瓜切菜般,瞬间砍翻了几个跑得慢的倒霉蛋!鲜血和断肢在寨门前泼洒!但他们并未深追,只是牢牢堵住了寨门入口,如同磐石般钉在那里!朴刀指向混乱奔逃的人群,发出震天的狂笑和怒骂:
“哈哈哈!一群没卵蛋的废物!也敢来爷爷面前耍花招?!滚回去告诉贺彪!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爷爷的刀,很快就要砍到他的狗头上了!”
混乱!极致的混乱!
卧牛寨的“前锋”彻底崩溃了!他们被雷横的凶悍吓得魂飞魄散,亡命奔逃,反而冲乱了后方正准备按计划压上、接应“内应”的卧牛寨后续部队!原本还算有点队形的卧牛寨营地瞬间大乱!人挤人,人踩人!哭喊声、叫骂声、督战队的呵斥声、兵器碰撞声乱成一锅粥!
“废物!一群废物!给老子顶住!顶住!”卧牛寨营地后方,一个临时顶替牛莽的小头目气急败坏地嘶吼着,试图弹压混乱,但收效甚微。
而更远处,野狼峪营地方向,贺彪那魁梧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营门口!他显然看到了寨门前那血腥的一幕和彻底崩溃的卧牛寨前锋!他那张独眼的脸瞬间扭曲到了极致,仅存的右眼因为极致的暴怒而充血,红得如同要滴出血来!他猛地拔出环首刀,指向混乱的卧牛寨营地,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
“牛莽!卧牛寨!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老子要扒了你们的皮!铁塔!带人!给老子把那些乱跑的废物全砍了!稳住阵脚!准备强攻!老子亲自上!”
黑风寨寨墙上,孙逊冷冷地看着山下联军因自乱阵脚而陷入的巨大混乱和贺彪那气急败坏的咆哮。他缓缓抬起手,做了一个手势。
吱嘎嘎——!
沉重的寨门在雷横等人退回后,再次缓缓关闭。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和血腥。
杜迁走到孙逊身边,看着山下那片如同被捅了马蜂窝般的联军营地,古铜色的脸上露出一丝沉稳的笑意:“哥哥好算计!这一下,贺彪的爪子,怕是要被自己人踩断了!”
孙逊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卧牛寨营地,死死锁定在野狼峪营地前,那个如同暴怒凶兽般咆哮的身影——贺彪。他知道,短暂的混乱过后,将是贺彪亲自带领野狼峪精锐发起的、更加疯狂和血腥的……困兽之斗!
风,带着浓重的血腥和联军崩溃的恐慌气息,卷过黑风寨的寨墙。那面“孙”字血旗,在初升的朝阳下,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