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芒急促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破了哨站内压抑的寂静。陈凡和林辰心中一紧,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跟着老莫以最快速度冲向医疗站。
医疗站的自动门在他们接近时滑开。里面,惨白的灯光下,阿月并没有躺在医疗床上,而是蜷缩在角落,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双臂紧紧抱住自己,浑身剧烈颤抖。
星芒挡在她身前,淬晶匕首横握,但脸上满是惊疑不定。她没有指向阿月,而是警惕着周围无形的威胁,或者说……警惕着阿月本身。
阿月的状态确实极其不对劲。她依旧闭着眼睛,但眼皮下眼珠在快速转动,仿佛正陷入一场无法挣脱的噩梦。她原本淡金色的头发此刻似乎失去了一些光泽,甚至在发梢处,陈凡惊骇地看到了一丝极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并非污渍,更像是色彩在缓慢褪去。
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低语。她嘴唇翕动,发出断断续续、音节破碎的声音,那语言绝非他们已知的任何一种,古老、扭曲、充满非人的韵律,仿佛来自时空尽头或深渊底层。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敲打在人的心脏上,带来冰冷的战栗感。伴随着低语,她周身隐隐有极其微弱的、银白色与灰白色交织的诡异光晕在流转,尤其是她紧紧抱在怀中的水晶球,此刻正散发着不稳定的、时而银白时而惨白的光芒,内部仿佛有混沌的云雾在翻滚。
“阿月!醒醒!”林辰试图靠近,声音放得很轻,但他的手还未触及阿月肩膀,阿月怀中的水晶球猛地一亮!
“啊——!”阿月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眼睛骤然睁开!
那不是阿月平时清澈、带着些许怯懦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空洞。瞳孔深处,仿佛倒映着无尽的、缓慢旋转的灰白迷雾,而在迷雾深处,又有一点极细微、却令人灵魂冻结的暗红微光,如同遥远深渊中睁开的眼睛。
这双眼睛扫过林辰,扫过星芒,扫过门口的老莫,最后定格在陈凡身上。目光触及的瞬间,陈凡感觉胸口的三色印记同时传来剧烈的悸动——暗银之力在警惕、在界定;暗金之力在试图守护、安抚;而那苍白的寂灭之意,竟传来一丝微弱的……共鸣?
“通……道……”阿月开口了,声音变得极其陌生,冰冷、平板,带着重音,仿佛几个声音叠加在一起,“……被打通了……祂……在看着……饥饿……色彩……归……”
话语破碎,意义难明。但她抬起一只手,那只纤细的手指,直直地指向陈凡……不,更准确地说,是指向陈凡背后的方向,指向哨站深处,或者说,指向碎星坟场之外、那无尽的黑暗深空某处。
“归……墟……门……”她吐出这几个字,眼中的灰白迷雾似乎浓郁了一瞬,那点暗红微光也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她身体猛地一软,眼中的异象瞬间褪去,重新变回那带着惊恐和迷茫的深蓝色,光芒暗淡的水晶球从她无力的手中滚落。她整个人瘫倒在地,再次昏迷过去,只是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呼吸微弱。
“阿月!”星芒立刻扑过去检查她的生命体征,确认她只是昏迷,但生命力似乎异常虚弱。
林辰捡起滚落的水晶球。球体触手冰凉,内部的云雾已经平息,但银白光芒黯淡了许多,表面甚至多了一道细微的、仿佛被什么力量侵蚀过的灰白痕迹。
“她刚才……看到了什么?或者说,被什么‘附身’了?”星芒声音发颤,看向陈凡和林辰。
老莫脸色凝重地走过来,蹲下身,仔细查看了阿月的情况,又看了看水晶球上的痕迹,深吸一口气:“不是附身……是‘共鸣’,或者说,‘污染’。她的感知能力太强,又长期接触你们携带的那些……‘特别’的东西(他看了一眼陈凡),加上这里的环境影响,可能无意中触碰到了某些……不该触碰的‘频率’。”
“频率?你是说……那些低语?”林辰想起信号塔接收到的诡异音频。
“恐怕不止。”老莫站起身,目光投向医疗站外昏暗的通道,仿佛能穿透层层金属壁,看到那遥远的虚空,“她提到了‘归墟之门’,还有‘祂在看着’、‘饥饿’、‘色彩’……这和‘褪色’的核心概念——剥夺色彩与活性,归于空洞饥饿——高度吻合。星港的灾难,恐怕真的不是孤立事件。这片星域深处,可能真的存在着某个与‘归墟’,与‘褪色’直接相关的……‘源头’或者‘门扉’。而她的感知,刚刚被强行拉过去‘看了一眼’。”
陈凡沉默地听着,心中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水银在不断蔓延。阿月的异常,印证了老莫之前关于异常信号和能量抽取的猜测。这个哨站,甚至这片碎星坟场,都绝不简单。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陈凡沉声道,“不管那个‘源头’是什么,它显然能通过某种方式影响甚至污染活物。阿月现在的状态很危险,我们需要一个更安全、秩序更稳定的环境来帮助她恢复,同时也需要尽快破解星港的数据,找出更多线索。”
“离开?去哪?”老莫苦笑,“我的逃生舱年久失修,能量也不够进行一次像样的跳跃。你们的逃生舱挤五个人已经是极限,而且能源也不足。”
“我们有别的‘指引’。”陈凡看向怀中终端,屏幕上,指南针的图标正在缓慢但稳定地旋转,指向一个与哨站预设安全港不同的方向。那是烬提供的数据整合后,指向“归墟”路径上下一个可能“相对稳定”的节点的坐标。虽然风险未知,但留在这里,等待他们的可能只有被那未知低语和褪色污染逐渐侵蚀。
“我们需要补充能源,修复装备,然后出发。”林辰接口道,看向老莫,“你对这个哨站最熟悉,哪里还能搞到可用的能量电池、维修材料和可能的……武器?”
老莫看着他们坚决的神情,又看了看昏迷的阿月和水晶球上的灰白痕迹,最终点了点头:“好吧。与其在这里等死,或者变成那些褪色鬼,不如赌一把。我知道几个老旧的储备点,应该还能找到些东西。跟我来,动作要快,我感觉……这里的‘气氛’越来越不对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众人在老莫的带领下,争分夺秒地搜刮着75号哨站的残存物资。过程并不顺利,许多储备点早已被岁月和可能的先前访客(或别的什么东西)洗劫一空,或者因为设备老化而失效。他们只找到了少量堪用的高能电池、一些基础的维修工具和材料,以及几把型号老旧但还能激发几次的能量手枪和几盒弹药。
老莫贡献出了他私藏的一些高效能量棒和应急药品。他还带他们去了哨站一个偏僻角落的维修间,那里有一台半自动的、可以处理金属和基础能量回路的维修台,虽然精度不高,但足以让林辰修复部分箭矢,让星芒为淬晶匕首进行基础充能,也让陈凡勉强将破损的暗金荆棘骨用找到的合金材料进行了粗糙的加固和连接,虽然威力大减,且无法再承载他体内混合的异种能量,但至少能当一件结实的近战武器使用。
最关键的能源补充则来自哨站主反应堆的一个非核心、相对独立的辅助能源池。在老莫小心翼翼的(且冒着一定辐射风险)操作下,他们成功从中抽取并储存了足够逃生舱进行一次短距离亚空间跳跃的能量。虽然不足以支持长途旅行,但应该能抵达指南针指向的下一个坐标点附近。
阿月一直没有醒来,但生命体征在老莫找到的、一台勉强还能工作的医疗仪监测下保持稳定,只是异常虚弱,仿佛精神上遭受了巨大的消耗。水晶球被她无意识地紧紧攥在手里,银白光芒微弱但持续,仿佛在顽强地抵抗着那灰白痕迹的侵蚀。
就在他们即将完成准备,打算返回对接舱时,整个哨站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警报声(居然还有一部分能响)凄厉地响起,红光在通道内疯狂闪烁。
“怎么回事?陨石撞击?还是反应堆要炸了?”星芒扶住墙壁,脸色一变。
老莫冲到最近的监控台前,屏幕上显示着哨站外部传感器的数据,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不……不是撞击……是能量潮汐!从碎星坟场深处涌来的、前所未见的巨大能量潮汐!带着强烈的……‘褪色’波动!”
监控画面中,原本只是缓缓漂流的碎星带碎片,此刻如同被无形的狂风吹动,开始加速、旋转、碰撞!而在那黑暗深处,隐约可见一片缓缓扩散开的、暗红与灰白交织的、如同极光般妖异的光芒,正向着哨站的方向蔓延而来!光芒所过之处,一些小型的岩石碎片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色彩,变得灰白、脆弱,然后无声崩解!
“是那个‘源头’!它……它活跃起来了!在释放力量!”老莫声音发颤,“快走!再不走,等潮汐覆盖过来,我们和这个哨站都会被‘褪色’掉!”
不需要更多催促。陈凡背起依旧昏迷的阿月,林辰和星芒拿起搜集到的物资,老莫抓着他最重要的工具包和数据板,五人跌跌撞撞地冲向对接舱。
哨站的震动越来越剧烈,金属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管道破裂,电火花四处飞溅。那暗红灰白的诡异光芒已经映亮了对接舱的观察窗,如同死神张开的羽翼。
他们冲入逃生舱,迅速关闭内舱门。林辰扑到控制台前,手动超载推进器,强行断开与哨站的软连接!
逃生舱猛地一震,脱离了对接口,在虚空中翻滚了半圈,才勉强稳住姿态。透过观察窗,他们看到75号哨站那粗糙的轮廓,正被那妖异的潮汐光芒逐渐吞没,表面迅速爬上一层灰白的“锈迹”,灯光成片熄灭。
“设定坐标!最大功率跳跃!现在!”陈凡吼道。
林辰手指在控制台上快速操作,输入了指南针提供的坐标。逃生舱尾部的主推进器爆发出刺眼的蓝光,推动着舱体加速,同时,舱身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模糊,亚空间跳跃引擎进入了预热充能状态。
然而,就在跳跃即将启动的最后一刻——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空洞、却又带着无边饥饿感的宏大“意志”,仿佛跨越了无尽虚空,轻轻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扫”过了逃生舱。
那不是声音,不是图像,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感知。
陈凡胸口的三色印记如同被冰水浇透,瞬间冰冷刺骨,尤其是那苍白的寂灭之意,竟传来一丝……微弱的“战栗”?背后的烬之标记也剧烈波动了一下,仿佛在抵抗或记录着什么。
星芒和林辰闷哼一声,脸色煞白,仿佛瞬间被抽走了部分力气。老莫更是直接瘫软在座位上,眼中充满绝望。
昏迷的阿月再次剧烈颤抖起来,水晶球爆发出最后一点微弱的银光,护住她的灵台。
紧接着,那股宏大意志似乎“注意”到了他们这个微不足道的、试图逃离的“光点”。没有攻击,没有阻拦,只有一道更加清晰的、仿佛源自亘古的“低语”,直接烙印在所有人的意识深处,用的是他们能够理解的语言碎片,却又带着非人的冷漠与渴望:
“……逃不掉的……色彩……终将归于苍白……饥饿……需要填补……归墟……门已松动……等待……盛宴……”
低语消散。
亚空间跳跃终于启动,逃生舱猛地一震,窗外景象瞬间拉长、扭曲,化为一片流光溢彩的通道,将身后那被诡异潮汐吞没的哨站和碎星坟场的可怖景象远远抛离。
舱内一片死寂,只有维生系统单调的嗡鸣。每个人都脸色惨白,冷汗浸湿了衣服。刚才那惊鸿一瞥的“意志”和低语,带来的恐惧远超任何实体怪物。
那不是科技造物,不是已知的任何生命形式。那是某种更加古老、更加本源、更加……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它与“褪色”,与“归墟”,有着直接的、令人绝望的关联。
星港的灾难,哨站的异变,阿月的共鸣,恐怕都只是这个庞大存在不经意间泄露出的、一丝微不足道的气息所引起。
他们所谓的“旅程”,所谓的寻找“归途”,真的是在走向希望,还是正一步步踏入一个早已张开的、等待吞噬一切色彩与生命的巨口?
陈凡看着怀中昏迷的阿月,又看向窗外那象征着未知与危险的亚空间流光,第一次对自己所追寻的“归墟”,产生了深切的寒意与怀疑。
烬指引的道路,究竟通往何方?
而他们,又能在这越来越诡谲恐怖的漩涡中,挣扎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