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铠甲靴子踩在黑色的、颗粒粗糙的沙砾上,发出“沙沙”的闷响,在这片名为“长眠滩”的死寂之地,这声音被放大得格外清晰,仿佛每一步都在惊扰着亿万年的沉眠。
陈凡走得很慢,很小心。一方面是因为这具铠甲躯壳依旧笨重滞涩,每一个动作都需要耗费他不多的精神力量去精细操控;另一方面,则是出于极度的警惕。
这里的环境比“遗言礁”更加诡异和……“深沉”。
空气中弥漫的那种“沉淀的悲伤”与“永恒的迷茫”,并非以噪音的形式直接冲击意识,而是如同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海水,缓慢而坚定地渗透进来,试图浸润、软化他的意志,将他同化进这片无梦的长眠之中。若非胸口那枚融合印记持续散发着微弱的、混合了强制、统御与归束气息的力场,他恐怕走不出百米,意识就会逐渐沉沦。
他的“目光”扫过沙滩上那些奇形怪状的残骸。那些扭曲的巨大骨骼,不知属于何种时代的恐怖生物,骨殖呈现出暗淡的玉石光泽,内部却仿佛有黑色的雾气流转。那些腐朽的船板,其木纹结构早已被岁月和某种力量扭曲,形成了如同痛苦人脸般的诡异纹路。还有那些散落的、闪烁着微光的琉璃碎片,它们静静躺在黑沙上,像是一只只冰冷的眼睛,倒映着灰雾弥漫的天空。
(心理活动: 这些东西……都曾是什么?它们留下的“回响”,又该是何等模样?)
他没有贸然去接触任何一件残骸。摆渡人的警告犹在耳边——“灯塔”已经够亮了。他必须谨慎选择目标,用最小的动静,获取最有价值的信息。
他尝试将感知集中在胸口的融合印记上。这枚新生的印记,似乎不仅仅是一个防御和身份标识,更像是一个多功能的“接收器”和“解析器”。当他主动将意识沉入印记时,他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变得更加细腻和……“多层次”。
他“听”到了这片沙滩的“呓语”。
那并非清晰的话语,而是无数微弱到极致的、支离破碎的意念尘埃,如同恒星的余烬,飘散在每一粒黑沙、每一片残骸之中。它们太过微弱,太过古老,早已失去了完整的形态和执念,只剩下最本质的情绪底色和零星的信息残渣。
“……冷……”
“……家……”
“……光……”
“……为什么……”
“……陛下……”
“……船……沉了……”
“……逃不掉的……”
“……母亲……”
这些破碎的呓语如同背景辐射,无处不在,却又难以捕捉。陈凡尝试用融合印记的力量去主动“打捞”和“拼接”其中一些相对清晰的碎片。
这个过程比在“遗言礁”捕获成型的回响结晶更加困难,如同在狂风中的沙漠里寻找特定的沙粒。他必须极其小心地控制印记的力量,避免引起任何较大的波动。
经过漫长而艰难的尝试,他终于从一片较大的、刻有陌生符文(似乎与“古船”上的某些纹路有微妙相似)的朽木板附近,捕捉并拼凑出了一段相对连贯的呓语信息:
“……第三十七次……跃迁失败……”
“……‘星图’紊乱……‘航道’被不可见之力扭曲……”
“……能源核心过载……护盾崩解……”
“……我们……偏离了‘航线’……坠入了……这片……永恒的‘浅滩’……”
“……船员……在绝望中……一个接一个地……‘睡去’……”
“……船长……将自己锁在了……主控室……最后的指令是……‘保持沉默’……‘等待救援’……”
“……但救援……永远不会来……”
“……这里……是航路的尽头……也是意识的……坟场……”
(心理活动: 又一艘失事的船?听起来像是某种进行空间跃迁的飞船?这里到底埋葬了多少来自不同地方、不同时代的迷失者?)
这段信息印证了“长眠滩”的部分特性——它似乎是某种汇聚了无数迷失者最终归宿的“浅滩”或“坟场”。但其中提到的“星图”、“航道”、“跃迁”等词汇,让陈凡心中一动。这似乎暗示着,这片“迷失之海”并非完全封闭,它可能与其他地方存在着某种……联系?或者说,存在着可以进出的“航道”,只是这些航道极其危险且难以把握?
(心理活动: 如果我能找到关于这些“航道”或“星图”的更多信息……)
这个念头让他精神一振。他继续在沙滩上小心翼翼地探索,将目标重点放在那些看起来像是机械造物或带有明显文明痕迹的残骸上。
又经过一番搜寻和艰难的信息打捞,他从一块半埋在沙中、表面有精密凹槽的金属板上,获取了另一段碎片:
“……警告……检测到高维度‘概念潮汐’……”
“……所有指向性‘锚点’正在失效……”
“……重复……‘灯塔’已熄灭……‘路标’已湮灭……”
“……建议……启动‘随机漂流协议’……或……寻找稳定的‘概念废墟’作为临时‘锚点’……”
“……生还几率……低于0.0001%……”
“概念潮汐”?“锚点”?“概念废墟”?
这些词汇让陈凡似懂非懂,但结合上下文,他大致明白:这片海域存在着一种可以抹除方向、湮灭定位的可怕力量(概念潮汐)。想要在这里保持存在或找到出路,需要依靠某种“锚点”——可能是某种稳定的规则存在、强大的意念造物,或者……像他胸口这种独特的印记?
而“概念废墟”,听起来像是一些规则的残留物或聚集地,或许能提供临时的庇护或线索。
(心理活动: 我现在这个融合印记,算不算一种“锚点”?但它似乎并不“稳定”,反而在吸引麻烦……而“概念废墟”……这长眠滩本身,算不算一种巨大的“概念废墟”?)
他感觉自己似乎触摸到了这片海域的一些底层规则,但信息依旧太过零碎。
就在这时,他胸口那一直微微发热的融合印记,突然自主地、轻微地脉动了一下,并传递出一丝极其微弱的指向性!
仿佛印记中的某个组成部分(很可能是那“帝陨”或“邪种”的部分),与沙滩深处某个遥远的存在,产生了极其隐晦的共鸣!
(心理活动: 有东西在吸引它?或者说……在回应它?)
陈凡犹豫了一下。这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线索。但眼下,他缺乏更明确的方向。
他决定顺着印记指引的方向,谨慎前进。
越往沙滩深处走,环境越发荒凉。残骸的数量在减少,但个体体积往往更加庞大,散发出的岁月气息也更加古老。黑色的沙地逐渐变得坚硬,如同被某种力量反复碾压夯实。空气中那种“沉淀的悲伤”几乎浓郁成了实质,压得陈凡胸口发闷,融合印记的力场消耗也随之加快。
终于,在翻过一道由无数细小骨骼堆砌成的低矮“沙岭”后,他看到了印记指引的目标——
那并非残骸,而是一个坑。
一个直径约十米,深不见底的、边缘极其规整光滑的圆形坑洞。坑洞内并非黑暗,而是流淌着一种粘稠的、仿佛融化了星辰般的暗银色光泽,与陈凡印记中的契约银色部分颇为相似,但更加古老、深邃,也更加的……“死寂”。
坑洞周围的沙地异常干净,没有任何残骸或杂物,仿佛所有东西都被这个坑洞“排斥”或“吞噬”了。
而坑洞的正中心,暗银色光泽最浓郁处,悬浮着一块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通体漆黑如墨,但表面却镶嵌着无数细密金色光点(仿佛将一片星空压缩其中)的石板碎片。
就是这块石板碎片,正在与陈凡胸口的融合印记,产生着微弱的共鸣!
(心理活动: 这是什么东西?!)
陈凡能感觉到,这块石板碎片散发出的气息极其奇异。它既蕴含着一种广阔无垠的“星空”与“旅程”的意蕴(那些金色光点),又带着一种冰冷坚硬的“契约”与“界定”的质感(那暗银色的坑洞光泽),但同时,最核心处,却缠绕着一丝……与“帝陨回响”中相似的、属于某种至高权柄崩塌后的苍凉与虚无!
这简直是他胸口融合印记的某种……残缺的、更加古老宏伟的原始版本?!
就在他全神贯注观察石板碎片,试图用融合印记进一步感应时——
异变陡生!
他脚下的黑色沙地,毫无征兆地塌陷了!
不,不是塌陷!是沙地突然变得如同流沙般柔软,并且从深处伸出了无数只由粘稠黑沙和凝固怨念构成的手臂,猛地抓住了他的铠甲双腿,以惊人的力量将他向下拖去!
同时,那坑洞中流淌的暗银色光泽如同被惊动的毒蛇,猛地窜出数道,如同锁链般缠向他的身躯!这些光泽锁链并未直接攻击,而是带着一种强大的解析与同化力量,试图将他和他胸口的印记,一起拉入坑洞,与那块石板碎片“融为一体”!
(心理活动: 陷阱!这是个陷阱!那石板是诱饵!)
陈凡心中大骇,拼命挣扎,同时将融合印记的力量催动到极限!暗银、暗金、苍白三色光芒从他胸口爆发,对抗着沙手的拖拽和光泽锁链的侵蚀!
然而,这坑洞和石板碎片蕴含的力量层次极高!他的挣扎显得如此无力,身体依旧在快速下沉,铠甲在沙手的拖拽和光泽的侵蚀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胸口的印记也因为过度负荷而开始剧烈震颤,甚至出现了一丝丝细微的裂痕!
(心理活动: 不行!这样下去会被拖进去彻底吞噬!)
就在他几乎绝望,半个身子都已被拖入流沙,光泽锁链即将触及胸口印记的刹那——
他体内那一直沉寂的邪种,似乎被这濒死的危机和那石板碎片核心处的“权柄崩塌”气息彻底刺激,猛地爆发了!
不是以往的躁动或共鸣,而是一股更加深沉、更加本质的……拒绝与掠夺!
一股纯粹到极致的、仿佛源自万物终末的苍白寂灭之意,从邪种深处汹涌而出,并非帮助陈凡对抗外力,而是……顺着融合印记的连接,蛮横地、贪婪地……冲向了坑洞中心那块石板碎片!尤其是冲向了碎片核心处,那象征着“至高权柄崩塌”的苍凉虚无气息!
仿佛一个饥渴了万古的流浪者,终于闻到了同类的、最为鲜美的“死亡”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