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晨雾像没睡醒的鬼,趴在城郊公墓的枯草上打盹。陈凡背着工具包,拎着两桶汽油,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泥里。阿雅跟在后面,小脸白得跟纸人似的,怀里抱着一只空骨灰盒——那是待会儿要“装”她救命钥匙的盒子。
“真……真要挖你爷爷?”阿雅声音发颤。
“不是挖,是借。”陈凡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借根骨头,回头给他老人家镶金的。”
他说得轻松,心里却打鼓。昨晚他偷偷在冥账上查过:爷爷陈善德的坟已被列入“阴间银行不良资产”,属于“限制级抵押品”,擅自开棺,视同抢劫。可他没路可选——董事会只认“直系血脉肋骨”做的钥匙,而他爹早失踪,只能刨爷爷。
墓园深处,一棵歪脖子老槐像吊死鬼般叉着枝丫。树下的碑最旧,字都快磨平了。陈凡先把两桶汽油绕坟浇了一圈,火机“啪”地一声。
“老爷子,孙子给你烧地暖了,别省着用。”
火舌轰地蹿起三米高,黑烟里传出“噼里啪啦”的哭嚎——那是坟里寄居的游魂被烫得四处乱窜。趁火未灭,他抄起铁锹,几铲下去,封土崩裂,露出乌黑的棺材板。
板子上钉着九根生锈的镇魂钉,钉子头刻着“阴间银行”旧徽——两把镰刀交叉,像随时要割欠债人的脖子。陈凡从背包摸出一沓万元冥钞,一张不差地贴在钉帽上,口中念念有词:
“利息已结,本息双清,请放行。”
冥钞“呼”地自燃,火焰竟是惨绿色。九根镇魂钉齐根而断,发出九声婴儿啼哭。阿雅吓得一屁股坐倒,差点把骨灰盒摔了。
棺材盖撬开的一瞬,一股白毛风“嗖”地冲出来,卷得火堆瞬间熄灭。风里夹带着老烟油味,像爷爷生前抽的旱烟。陈凡眯眼望去——
棺材里,老爷子一身绸缎寿衣崭新如初,胸口却插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银行密钥”,通体铁黑,头端雕成肋骨形。密钥下压着一张泛黄借据:
“今借到阴间商业银行冥钞三万亿,以本人死后左肋第三骨为押,到期不还,骨归银行,全家代偿。”
借款人:陈善德。担保人:陈凡(血印)。
陈凡脑袋“嗡”的一声——敢情遗产不是白送,是爷爷拿骨头换的,而他这倒霉孙子,一出生就做了担保人。
“老爷子,你坑我……”
话没说完,爷爷猛地睁眼!那双眼没有瞳孔,只有两枚铜钱,“叮啷”一声掉在棺材底。老爷子干裂的嘴唇开合,发出铁片刮铁锅的声音:
“债……到……期……”
一只枯手闪电般掐住陈凡脖子,力道大得能听见颈椎“咯咯”作响。阿雅尖叫,抡起骨灰盒就砸,盒子碎成三瓣,却从里滚出一堆灰白人手骨,像活蜈蚣般簌簌爬回棺材,与爷爷断腕接驳,瞬间长全。
“孙子,爷爷没钱,先拿你凑数!”
陈凡被掐得眼前发黑,仍挤出笑:“老爷子,别急,我给你带利息来了。”
他哆嗦着掏出昨晚连夜准备的“红包”——一张面额“三万亿”的冥钞,票面上印着爷爷的头像,嘴角被画成向下弯曲的哭脸,额心一点朱砂。冥钞背面,陈凡用血写了一段小字:
“以孙之血,续借三年,利息双倍,骨不离棺。”
这是他在《阴间借贷条例》里翻到的“血续贷”:只要直系血亲愿意再押三年阳寿,旧债可延期,原押品不动。
冥钞贴到爷爷额头的一瞬,枯手松了。老爷子像被定身,直挺挺倒回棺材,胸口铁密钥“当啷”一声弹出,落在陈凡掌心,尚带余温。
四周风声骤停,白毛风缩回棺内,棺材板“哐”地自己合拢,九根镇魂钉“嗖嗖”归位,像从没断过。坟土自动回填,眨眼堆成原样,只剩一圈汽油黑痕证明方才一切不是幻觉。
陈凡瘫坐地上,大口喘气,喉咙里火辣辣。阿雅扑过来,抖着手替他揉脖子,眼泪啪嗒啪嗒掉:“吓死我了!以后咱别借了,太吓人了……”
“别怕,借债也是门手艺。”陈凡咧嘴,声音嘶哑,“走,回城,还有最后一场‘董事会’等着咱们。”
……
午后,旧城区,一栋废弃银行大厦。
这里曾是阳间最繁华的金融中心,如今成了阴间董事会的临时“股东大会”现场。大楼外墙被黑雾缠绕,雾中偶尔探出巨型算盘珠,“哗啦”一声,又缩回去。
陈凡带着钥匙,牵着阿雅,一步一步踏上台阶。门口,两名戴高帽的阴差拦住去路,手里铁链“哗哗”响:
“请出示参会凭证。”
陈凡把爷爷肋骨做的密钥高高举起。钥匙在日光下泛着幽蓝,像一截被海水泡过的刀。阴差高帽下的脸瞬间变得空白——仿佛被钥匙吸走了五官,只剩一张平扁皮。他们齐齐后退,弯腰,做了个“请”的动作。
大厦大厅空旷,穹顶挂满旧式账簿,像蝙蝠一样倒吊。地面是巨型棋盘,一格一格,黑白交错,每格都站着一位“股东”——
有穿寿衣的千年鬼王,有戴金丝眼镜的堕城隍,有浑身缠满账单的瘟疫婆,也有被锁链吊在半空的梦貘。他们齐刷刷看向陈凡,目光或贪婪、或审视、或不屑。
棋盘尽头,摆着一张独脚高背椅,椅背嵌着巨大“财”字,金漆剥落。那是董事长席位,空悬已久。
“小陈,来——坐。”
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无数张钞票在摩擦。穹顶账簿无风自动,页页翻过,发出潮水般的“哗啦”。每一页上都写着同一行血字:
“欠债还钱,欠命还命。”
陈凡握紧钥匙,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上棋盘。阿雅想跟,被他轻轻推开:“在外面等我,别踩格子。”
他一步踏进棋盘,整个大厅瞬间寂静,所有股东齐抬手,指尖滴落黑色墨汁,墨汁落地化作一枚枚“选票”——冥钞。
冥钞像雪片飞来,贴到他脸上、身上,每张都在嘶喊:
“押他死!”
“押他活!”
“押他连本带利!”
陈凡闭上眼,把爷爷肋骨钥匙狠狠插进棋盘中央。钥匙入地,一道裂缝“咔嚓”蔓延,黑白格子瞬间错位,像巨嘴张合——
“股东大会,现在开始。”
裂缝里,缓缓升起一本全新账簿,封面写着:
“议题:是否同意陈凡,以自身为抵押,延期偿还世界重启债。”
陈凡睁眼,眸中赤金与幽蓝交闪。他抬手,啪一声合上账簿,声音不大,却压过所有嘶喊:
“别投票了,老子收购全场。”
“今天,我不是来还钱的,是来收账的。”
话音落地,爷爷的肋骨钥匙“砰”地炸成无数蓝光,像一场烟花,照亮所有股东惨白的脸——
大戏,正式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