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十五岁生日那天坐上了去往外地的火车,他才抖着手打开方奇留给他的那封信。
信很短,以前方奇给他写信总会长篇大论,三张信笺纸都写不完。
牧炎总是回复简单:“我很好,你加油,等我出来。”
他以前总暗自嘲笑方奇屁大点事情都要写进信里,那信纸总会在他写字的时候被笔戳出来好几个洞,还会留下墨点。
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方奇为了不让他担心,而强迫自己装作若无其事,依旧坚持不懈兑现“陪着他”的承诺写给他的。
因为牧炎说过,他说:“方奇,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只要你活着,我就会活着,我是为你活着的,我会永远保护你。”
可方奇的遗书又让他红了眼睛,这一次他忍住了,没有哭,在心里哭的,因为他不想当着满车厢人的面丢人。
方奇在信里写:
【牧炎,我太累了,撑不下去,撑不到你回来了。
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我的死也不是,是我自己懦弱无能,是我自己做不到无坚不摧,是我自己太脆弱。
牧炎,求你,一定一定一定要好好活着,带着我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还有,别忘了我,记得每年来给我烧纸。】
从那以后,牧炎每年都会来给他烧纸。
方奇不是死在了那个冬天,而是死在了他确诊重度抑郁的那一天。
那天是2月14号。
所以,每年的这一天,别人捧着玫瑰花去约会,他就会捧着白菊来扫墓。
牧炎的故事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万林知道的也只是部分,还是因为他喝醉酒,压抑在心里多年的那些情绪总是会骤然放大像山洪席卷而来。
不把洪水泄出去一点,他的堤坝就会承受不住压力,轰然倒塌,可他总是说到关键处又戛然而止,万林骂了他好几年矫情,不像个爷们。
除了南宫泽,没有人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过一个方奇,曾经也把牧炎当人看待过,当成家人对待过。
南宫泽又重新搂紧了他,鼻尖顶着他的耳廓,叹了口气才轻声说:“所以,困住你的不是过去,而是方奇。”
“嗯。”牧炎应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
“我总觉得我今天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用死亡换来的。他把自己的命押在了我命运的赌桌上,我不敢让他输,只能拼了命的涅盘重生。”
方奇是拯救牧炎于污泥沼泽的天使,也是把牧炎拽进黑暗深渊的恶魔。
信中那句“带着我那份好好活下去”像生锈的齿轮,在牧炎胸腔里日复一日的反复碾磨。
牧炎就这么一直记着方奇,记着他的笑,记着他说过的话,记着他死的样子,记着他的一切。
一直记着就会堕入无尽自责悔恨的深海,挣脱不出来,心理医生的诊断书在抽屉最底层积灰。
那些“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专业术语,终究抵不过深夜里突然响起的幻听。
幻听的时候,他总听见方奇不解又怨恨地质问:“牧炎,你有今天全靠我拿命换来的!你好意思一个人享受吗?”
他还痛心疾首哭着说:“我在下面等你呢,你怎么还不来找我?我好怕啊……你的心脏病就别治了吧……下来陪我吧……我们不是好兄弟吗?”
日复一日,牧炎就这么清醒地看着自己,不受控制地沉入暗无天日的深渊底下。
深渊把他的过往聚拢成死潭,一点点吞噬了他的希望,他的光,他的念想,他的七情六欲,他的骨血,他想活下去的勇气……
他一切的一切……让他一无所有。
牧炎总是在深夜辗转反侧难眠时窝在墙角坐在地上,仰头靠着墙壁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烟雾缭绕间他似乎就能看见方奇站在自己面前。
每天都在后悔,在自责,在愧疚,当初为什么没有离方奇远一点?为什么他跳楼那天没发现端倪?为什么没有阻止他?
为什么,为什么……
很多为什么他都没有答案,他只知道,他带着方奇那一份活下来了,可方奇却带着他的那一份死去了。
一个死了却永远活着,一个活着却早已经死了。
直到方奇死了,他也没有方奇的一张照片,只能用他的坟做屏保,每天提醒自己,有个人,是因他而死。
每次他熬不下去想死的时候就看看手机屏保,就又能咬牙扛过去了。
直到屏保换成了南宫泽。
在他特别特别特别累,心脏移植第三次希望落空不想继续治了,想就这么顺其自然,剩下的时间及时行乐的时候,他就遇到了南宫泽。
曾经有个算命的老头跟他说,他死前会遇到一个踏光而来的人,那个人能把他从深渊沼泽里拽出来,掰开他满是血痂的双手,塞给他新生。
当时牧炎嫌那老头说话没个正经,话都说不囫囵,可到底还是花了大笔钱买个念想,心里头也偷偷好奇过,期盼过。
他偶尔会想,那个人会和方奇一样爱笑吗?会和方奇一样对他好吗?会比方奇勇敢坚毅吗?
他们能成为家人吗?
南宫泽用实际行动一直在给牧炎证明:他笑得比方奇肆意张扬,比方奇待牧炎更细致入微,遇事比方奇敢扛敢拼,还敢把整颗心掏出来,毫无保留爱牧炎。
“阿泽。”牧炎低低地唤了一声。
“嗯。”南宫泽用侧脸蹭了蹭他的侧脸。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牧炎唇贴着他耳廓,低沉沙哑的声音满是温柔缱绻:“我很爱你。”
“嗯,”南宫泽轻轻点头,用力吻在他鬓上的x疤痕上:“那我有告诉过你吗?”
“什么?”牧炎偏头看着他。
南宫泽松开他,双手捧着他的脸,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看着他那漆黑的不见光亮的眸子,鼻尖轻轻擦着他的鼻尖。
“牧炎,我爱你。”南宫泽喑哑的声音很轻,却盛满了柔情和真诚:“很爱很爱很爱你。”
“我说过那么多次爱你,你一次没吭过腔,我还以为这三个字你不会拼呢。”
牧炎幸福感溢满胸腔,没忍住嗔骂调侃:“我都想拿纸笔写下来给你标上拼音,让你给老子念一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