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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戎百夫长那饱含杀意与血腥的一刀,在王铁柱瞳孔中急速放大。弯刀划破空气的尖啸,混合着战场上震耳欲聋的喊杀与哀嚎,将他因长久厮杀而麻木的神经猛地刺醒!

生死之间,那早已融入这具身躯本能、历经无数次实战淬炼出的反应,压倒了所有恐惧与思考。王铁柱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握紧长矛的双手猛地向上一抬,矛杆横架,迎向那劈落的弯刀!

“锵——!”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中,一股沛然巨力顺着矛杆传来,震得王铁柱双臂发麻,虎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木柄。他脚下踉跄后退,险些跌坐在地。那狄戎百夫长力量大得惊人,且刀法狠辣,绝非寻常杂兵!

“嘿,有点力气!”狄戎百夫长眼中凶光更盛,狞笑一声,不待王铁柱站稳,弯刀如同跗骨之蛆,变劈为削,斜斩向他的腰腹!角度刁钻,速度极快!

退无可退!王铁柱怒吼一声,不再格挡,反而借着后退之势猛地将长矛向前一送!不是刺,而是如同棍棒般横扫,矛杆带着他全身的重量和憋屈许久的戾气,狠狠砸向狄戎百夫长的小腿!

这是搏命的打法!以伤换伤,甚至可能以命换伤!

狄戎百夫长没料到这看似普通的南朝兵卒如此悍不畏死,眼神微变,为了躲避这下砸扫,不得不收刀回防,侧身避让。

就是这一避,让王铁柱抓住了稍纵即逝的破绽!他根本不顾自身空门大开,在对方侧身的瞬间,弃了长矛,如同野兽般合身扑上,左手死死抓住对方持刀的手腕,右手并指如钩,狠狠抠向对方的眼窝!

“啊!!”狄戎百夫长发出一声痛吼,猝不及防下左眼传来剧痛,视线瞬间被血红模糊。他狂怒挣扎,另一只手握拳狠狠砸向王铁柱的太阳穴!

王铁柱感觉脑袋“嗡”的一声,眼前发黑,耳中嗡鸣,腥甜的液体顺着嘴角流下。但他抠入对方眼窝的手指,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指甲深深陷入皮肉,甚至触及到了坚硬的眼眶骨!同时,他低头,张开嘴,露出沾着血沫的牙齿,狠狠咬在了对方毫无防护的脖颈上!

“嗬……嗬……”狄戎百夫长发出漏气般的嗬嗬声,砸向王铁柱的拳头力道迅速减弱,另一只手徒劳地想掰开王铁柱的头。温热的、带着浓重腥气的液体涌入王铁柱口中,他死死咬住,如同饿狼咬住了猎物的咽喉,任凭对方如何挣扎,绝不松口!

几个呼吸后,狄戎百夫长庞大的身躯彻底瘫软下去,眼中的凶光迅速黯淡,只剩下无边的惊愕与死寂。

王铁柱松开嘴,踉跄着站起身,呸出一大口混合着血肉的污物,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着。他脸上、手上、嘴里,全是黏腻的鲜血,有自己的,更多是敌人的。刚才那电光石火间的搏命,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和凶性。

“铁柱!好样的!”旁边传来老瘸子嘶哑的喝彩,他刚用矛杆别断了一个狄戎士兵的脖子。

王铁柱喘着粗气,捡起地上那狄戎百夫长的弯刀——比他自己的制式腰刀沉得多,也锋利得多。他握紧刀柄,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丝。

战斗仍在继续,但狄戎人这一波最凶猛的进攻,似乎随着那百夫长的毙命和守军的顽强抵抗,气势为之一挫。后续的狄戎士兵攀上土垒的速度慢了下来,攻势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狄戎崽子要退了!弟兄们,撑住!”后方传来指挥官带着狂喜的吼叫。

果然,片刻之后,远处传来低沉的牛角号声。土垒下方仍在攀爬和厮杀的狄戎士兵闻声,如蒙大赦,开始仓皇后撤,留下一地狼藉的尸体和哀嚎的伤兵。

“赢了……我们……守住了?”土垒后,幸存下来的守军们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许多人瘫倒在地,连欢呼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剧烈喘息和茫然。

王铁柱也靠着土垒滑坐在地,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柄沾满血污的弯刀,刀身映出他此刻狰狞污秽的脸,一双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麻木与空洞。

这就是战场。没有荣耀,只有生存与死亡。没有对错,只有你死我活。他刚才像野兽一样搏杀,为了活下去。可活下去之后呢?继续在这绞肉机里挣扎,直到某一天,像地上这些残缺的尸体一样,无声无息地腐烂?

接下来数日,狄戎人没有再来进攻,似乎也在舔舐伤口。狼嚎岭防线暂时获得了喘息之机。营中开始清点伤亡,补充兵员,修缮工事。

王铁柱因击杀狄戎百夫长的战功,被提拔为新的伍长,接替了老瘸子的位置——老瘸子在那一战中被流矢射中胸口,没能挺过来。王铁柱默默埋葬了老瘸子,还有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坟头没有墓碑,只有一块简陋的木牌,写上名字,很快也会被风雨侵蚀掉。

成为伍长,意味着每月能多领五十个铜板,吃饭时能多分到半勺油腥。但也意味着更大的责任,和更高的死亡风险——下次冲锋,他要带头。

日子在提心吊胆和麻木的等待中一天天过去。王铁柱渐渐习惯了伍长的身份,他话不多,但作战勇猛,分配食物相对公平,倒也赢得了手下几个新兵蛋子的一些敬畏。

冬去春来,北疆的寒风依旧凛冽。狄戎人没有大规模进攻,但小规模的袭扰不断。双方斥候在荒野中的遭遇战,残酷程度丝毫不亚于正面战场。

一次巡逻任务中,王铁柱所在的小队遭遇了狄戎的一支精锐游骑。人数相当,但对方人马皆披轻甲,骑术精湛,弓马娴熟。甫一照面,己方就有两人被冷箭射落马下。

“散开!找掩体!别慌!”王铁柱嘶吼着,率先滚下马背,躲到一块巨石后面,同时摘下背上的角弓——这是他成为伍长后,用战功和积蓄换来的,比制式弓箭好得多。

箭矢破空声,战马嘶鸣声,刀刃撞击声,濒死惨叫声……在这片荒凉的丘陵间回荡。

王铁柱屏息凝神,凭借着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炼出的直觉和准头,弓弦连响,三名试图迂回包抄的狄戎游骑应声落马。但他的位置也因此暴露。

“杀了他!”狄戎游骑头目,一个脸上有着狰狞刺青的壮汉,怒吼着,带着剩余几人策马猛冲而来!

王铁柱扔掉角弓,拔出弯刀,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知道,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但坐以待毙不是他的风格。

就在他准备冲出去搏命时,眼角余光瞥见侧后方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后,似乎有东西动了一下。不是人,体型很小……

是兔子?不,好像是……一个孩子?穿着破烂的、不合身的羊皮袄,小脸脏兮兮的,正蜷缩在灌木丛后,一双惊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这边惨烈的厮杀,吓傻了,连跑都忘了。

一个附近牧民家走失的孩子?怎么会出现在这交战区?

电光石火间,那狄戎游骑头目已然冲近,手中长矛借着马势,如同毒龙出洞,直刺王铁柱心口!另外几骑也呈扇形围了上来,封死了他所有闪避空间!

杀了他,或许能再拉一两个垫背。但那个孩子……必死无疑。流矢,马蹄,甚至狄戎人杀红眼后的屠刀……

一个荒谬的念头猛地撞进王铁柱的脑海:救他。

为什么?这孩子与他非亲非故,甚至可能是敌国牧民的后代。在这朝不保夕的战场上,自己的命都如风中残烛,还去管一个陌生孩子的死活?

可另一个声音,一个似乎被这三年血火生涯深深掩埋、却又从未彻底熄灭的声音,在心底微弱地响起:他是个孩子。 就像……就像当年家乡遭灾时,他那饿得奄奄一息、最终也没能熬过去的小妹。

没有时间犹豫。

王铁柱做出了连他自己事后回想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举动。他没有去格挡那致命的长矛,也没有试图突围,而是猛地向侧后方——也就是那孩子藏身的灌木丛方向——扑去!

“噗嗤!”

长矛刺穿皮甲,深深扎入他的右肩胛骨下方,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向前踉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他咬碎钢牙,借着这股冲力,反而更快地扑到了灌木丛前,用未受伤的左臂,一把将那吓呆的孩子捞起,紧紧护在怀里,然后顺势向旁边一处较深的土沟滚去!

“找死!”狄戎游骑头目怒骂,拔出长矛,带出一蓬血雨,策马就要追下土沟。

“嗖!嗖嗖!”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尖锐的鸣镝声和急促的马蹄声!是己方的援军到了!

狄戎游骑头目脸色一变,不甘地看了一眼土沟,又看了看远处烟尘,啐了一口:“撤!”

马蹄声迅速远去。

土沟里,王铁柱仰面躺着,右肩伤口血流如注,剧痛一阵阵冲击着他的意识。怀里的孩子瑟瑟发抖,却没有哭,只是用那双乌黑的眼睛,惊恐又带着一丝懵懂感激地望着他。

王铁柱想说什么,却只咳出一口血沫。他吃力地抬起左手,沾着血,在孩子脏兮兮的小脸上,轻轻抹了一下,留下一个血指印,又似乎想替他擦掉脸上的灰。

“走……快走……回家……”他声音嘶哑,几乎微不可闻。

孩子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懂,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王铁柱感到生命力正随着血液迅速流失,视野开始模糊。他望着土沟上方那片狭窄的、灰蓝色的天空,心中异常平静。

三年了,在这北疆的尸山血海里,他像野兽一样活着,像机器一样杀人。为了那十两银子的卖命钱?为了活下去?或许都是。但直到刚才,在毫不犹豫扑向那个孩子,将他护在怀里的瞬间,他恍惚觉得,自己这卑贱如草、血腥肮脏的一生,似乎……有了那么一点点,不同于杀戮和麻木的“意义”。

那是什么?他说不清。

冰冷的黑暗,再次温柔而坚决地,拥抱了他。

第二世,终。

第三世:求仙者

刺骨的寒冷并未持续太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清凉的触感,仿佛浸泡在品质极佳的灵泉之中。

意识如同沉眠的种子破土,缓缓苏醒。首先感受到的,是四肢百骸中,那迥异于前两世的、微弱却真实流动的暖流。这暖流沿着某种固定的路径自行运转,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与力量感。

苍榕……此刻,他是陆青尘。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简陋却整洁的竹屋屋顶。身下是硬板床,铺着干净的粗布被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清香和竹子的清新气息。

记忆如画卷展开。

陆青尘,十六岁,出身于南疆边陲一个名为“青竹镇”的小山村。家境清贫,父母皆是老实巴交的药农。他自幼体弱,却对镇上山神庙里偶尔来访、能施展些小法术的“仙师”充满向往。十岁那年,一位云游至此、自称“云岚宗”外门执事的灰袍老者,偶然发现他身具罕见的“木、雷”双属性灵根(虽品阶不高,仅为中品),且心性颇为坚毅,动了恻隐之心,留下一部基础的引气法诀《青木培元功》和几块下品灵石,言明若他能三年内自行引气入体,踏入炼气期,可持信物前往三千里外的“云岚宗”参加入门考核。

自此,陆青尘便有了一个遥不可及的仙侠梦。他一边帮父母采药、料理家务,一边偷偷修炼那部《青木培元功》。没有师承指点,没有资源辅助,全凭一股执念和那老者留下的一点粗浅注解,摸索前行。吃了无数苦头,走了不少弯路,期间还因修炼不当岔了气,大病一场,险些丧命。

但他硬是凭着异于常人的毅力,在两年零十个月的时候,成功感应到天地间游离的稀薄灵气,并艰难地引入体内,按照功法路线运转,完成了第一次周天循环,正式踏入炼气一层!

今日,是他成功引气入体后的第三日。体内那丝微弱的灵气流,便是修仙者力量的源泉——灵力。

陆青尘坐起身,感受着体内那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灵力流,心中涌起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期盼。仙路,他终于踏上了第一步!虽然只是最底层,虽然前路漫漫,荆棘密布,但至少,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摆脱凡人宿命、追寻长生与力量的可能!

他小心地从枕边一个粗布缝制的小袋里,取出一块半个巴掌大小、通体青色、温润如玉的令牌,上面刻着云纹和“云岚”二字。这便是那位灰袍老者留下的信物。又数了数袋中仅剩的五块下品灵石——这是他三年省吃俭用,加上父母咬牙卖掉一部分珍藏药材才勉强凑齐的路资和拜师礼。

三千里路,对于一个炼气一层的少年而言,不啻于天堑。途中不仅有豺狼虎豹、险山恶水,更有拦路劫匪、甚至可能遇到心怀不轨的低阶散修。但陆青尘心意已决。

三日后,他辞别了泪眼婆娑、既担忧又骄傲的父母,背上简单的行囊(几件换洗衣物、干粮、水囊、一本手抄的《青木培元功》、信物和灵石贴身藏好),踏上了前往云岚宗的漫漫长路。

一路艰辛,自不必说。风餐露宿是家常便饭,数次遭遇猛兽,凭着一股狠劲和逐渐熟练的微弱灵力辅助才侥幸逃脱。也曾遇到劫道的山贼,他示敌以弱,趁机用体内蓄积不多的一记“青木刺”(《青木培元功》附带的唯一攻击法术,威力只比尖锐木刺稍强)偷袭得手,惊退贼人。更曾因误食毒果,高烧不退,险些死在荒山野岭,全靠意志力硬撑过来。

半年后,当他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却眼神明亮如星地站在云岚宗山门脚下,仰望着那云雾缭绕、仙鹤盘旋、殿宇楼阁若隐若现的巍峨仙山时,所有的疲惫与苦难,仿佛都化作了胸中激荡的热流。

凭信物,他顺利通过了最初的身份核验,得以参加十年一度的“升仙大会”外门弟子选拔。

选拔之残酷,远超陆青尘想象。不仅仅是灵根资质检测(他的中品木雷双灵根,在成千上万的参选者中,只能算中下之资),更有意志力测试、悟性考核、以及实战对战。

意志力测试,是徒步攀登一条施加了重力与幻术禁制的“登仙梯”。每上一阶,压力倍增,幻象丛生,拷问本心。陆青尘咬着牙,脑海中只有父母期盼的眼神和自己对仙道的渴望,硬是一步步,超越了无数中途崩溃或放弃的人,爬完了全程,尽管到最后几乎是爬着上去的。

悟性考核,是在限定时间内,参悟一部残缺的基础法诀,并尝试运转。陆青尘凭借多年独自摸索《青木培元功》打下的底子,以及那股不服输的钻研劲头,竟在最后一刻勉强让那残缺法诀运转了一丝,堪堪过关。

最后的实战对战,更是险象环生。对手是一名修为已达炼气三层、出身修仙小家族的少年,手持一柄低阶法器长剑,攻势凌厉。陆青尘只有炼气一层巅峰的微薄灵力,法术只会“青木刺”,武器只是一柄普通铁剑。但他有着远比对方丰富的生死搏杀经验(尽管是凡俗层面的),更有一股源自底层、不择手段也要获胜的狠厉。

他利用对战台的限制,不断游走躲闪,消耗对方灵力,甚至不惜以轻伤为代价,诱使对方露出破绽。最后,在对方灵力不济、招式用老之际,他拼着左臂被划出一道深可见骨伤口的代价,合身扑上,铁剑脱手掷出干扰对方视线,同时凝聚全身最后灵力,一记“青木刺”狠狠扎入了对方持剑手腕的经脉节点!

对手惨叫一声,长剑脱手。陆青尘也被对方反震之力震得吐血倒地,但他挣扎着爬起,眼神凶狠地盯向裁判。

惨胜。但终究是胜了。

最终,凭借着信物的加成、三项考核综合评分(意志力得分颇高)以及实战那惨烈的一胜,陆青尘以吊车尾的成绩,勉强被收录为云岚宗外门杂役弟子。

虽是杂役,却也正式踏入了仙门。他获得了新的身份玉牌,领取了外门弟子制式青袍(比他的破烂衣服好太多)、一本更完善的《青木培元功》炼气篇、一瓶十粒装的“聚气丹”(辅助修炼的最基础丹药),以及一把低阶法器“青锋剑”。同时,也被分配了宗门任务——照看一处位于外门边缘、灵气相对稀薄的“青霖药园”中的三亩低阶灵田,种植“清心草”和“玉髓花”,每月需上交固定份额,超额部分可兑换贡献点。

自此,陆青尘开始了在云岚宗最底层的修行生涯。

每日天未亮便需起身,先去药园照料灵植,浇水、除草、捉虫、以微弱灵力疏导地脉灵气滋养。午后有固定的杂役工作,或是清扫山路,或是协助处理一些宗门杂务。只有夜晚,才有一点点属于自己的时间,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分配到的、狭小简陋的集体宿舍(八人一间),吞服一粒珍贵的聚气丹,盘膝打坐,运转功法,艰难地汲取空气中稀薄的灵气,炼化为自身灵力。

资源匮乏,资质平平,无人指点,还要完成繁重的杂役任务。修炼进度缓慢得令人绝望。同期入门的弟子,那些资质好、或有背景的,早已突破炼气二层、三层,甚至有人开始冲击炼气中期。而陆青尘,入门一年,才勉强将修为稳固在炼气二层初期,将那点微薄灵力练得稍微凝实了些。

他也曾尝试向传功阁的执事师兄请教,对方态度冷淡,三言两语敷衍了事。他也曾想用积攒的微薄贡献点兑换更好的功法或丹药,却发现那点贡献连最差的都换不起。同宿舍的杂役弟子,要么和他一样苦苦挣扎,要么早已认命,浑噩度日,只求混个温饱,熬到年限被遣返。

仙门,远非想象中那般逍遥自在、资源任取。等级森严,竞争残酷。底层弟子,如同蝼蚁。

但陆青尘没有放弃。他像一头沉默而倔强的牛,默默耕耘着自己那三亩贫瘠的“仙田”。他将照料灵植当作修炼的一部分,细心观察草木生长,尝试将微弱的木属性灵力更细腻地运用其中。他甚至自己摸索,将“青木刺”法术进行改良,威力未增,但灵力消耗更小,发动更快,用于对付偷吃灵草的害虫和地鼠,效果奇佳。

他的“青霖药园”三亩灵田,产量和品质,在同期杂役弟子中,竟一直名列前茅,每月都能超额完成,积攒下一些贡献点。他用这些贡献点,没有兑换享受,而是咬牙兑换了一部讲述基础法术灵力操控技巧的《微元控灵详解》,以及偶尔兑换一两粒品质稍好的“凝气丹”。

进步依旧缓慢,但至少,在一点点前进。

转眼三年过去。陆青尘的修为,在无数个不眠之夜和精打细算的资源堆砌下,终于艰难地爬升到了炼气三层巅峰。距离炼气四层(炼气中期),只差一步。一旦突破,他便有资格申请参加外门弟子晋升考核,若能通过,便可摆脱杂役身份,成为正式外门弟子,获得更好的待遇和更高级的功法。

这三年,他见识了太多。有弟子为争夺一点资源同门相残,有执事克扣剥削底层杂役,也有出身高贵的弟子对他们这些“泥腿子”不屑一顾。仙门之内,人情冷暖,利益纠葛,与凡俗并无本质不同,只是披上了一层“灵力”与“长生”的外衣。

他的性格愈发沉默寡言,眼神却更加深邃坚定。他明白,在这里,没有任何侥幸。力量,是唯一的话语权。想要获得更多,就必须变得更强。

这一日,他照例在药园劳作。夕阳西下,给灵田镀上一层金辉。他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株长势格外喜人、隐隐有晋级迹象的“玉髓花”周围的杂草拔除,并注入一丝精纯的木属性灵力进行滋养。

这株玉髓花,是他三年来最用心照料的成果之一,若能成功晋级为十年份,价值将翻数倍,足以兑换他梦寐以求的、有助于突破炼气中期瓶颈的“破障丹”。

就在他全神贯注之际,一道略带戏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哟,这不是陆师弟吗?又在伺候你这宝贝花儿呢?”

陆青尘动作一顿,眉头微不可查地皱起。他缓缓起身,看向来人。

来者三人,皆穿着外门弟子制式青袍,但用料和纹饰明显比他这个杂役弟子的要精良。为首一人,身材微胖,面皮白净,嘴角带着惯常的假笑,正是负责这片药园区域巡查的外门弟子,赵虎,炼气四层修为。身后两人是他的跟班,也是外门弟子,修为在炼气三层。

这赵虎仗着有点背景(其叔父是外门一位管事),又比陆青尘早入门几年,修为高出一线,平日里没少对陆青尘这些杂役弟子呼来喝去,偶尔还会以“检查”为名,索要些好处,或者强行“借”走一些品相好的灵草。陆青尘以往为了息事宁人,也隐忍过几次。

“赵师兄。”陆青尘不卑不亢地行礼。

赵虎笑眯眯地走到那株玉髓花前,俯身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啧啧,陆师弟好手艺啊,这株玉髓花,怕是快要晋级十年份了吧?灵气充盈,品相上佳。”

“侥幸而已,还需些时日。”陆青尘平静道,身体却微微侧移,隐隐挡住玉髓花。

“陆师弟何必如此见外?”赵虎笑容不变,伸出手,似乎想去触碰那玉髓花的花瓣,“师兄我近日修炼到了关键处,正需一株上好的玉髓花入药,炼制‘玉髓丹’。不如,师弟将这株花‘让’与师兄?放心,师兄不会白拿,按……按五年份的市场价给你贡献点,如何?”

五年份市场价?这株眼看就要晋级十年份的玉髓花,价值至少是五年份的五六倍!这分明是明抢!

陆青尘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赵虎今日怕是盯上这株花了。以往的小打小闹他可以忍,但这株花,关乎他突破炼气中期的希望,绝不能轻易相让!

“赵师兄说笑了。”陆青尘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几分冷意,“此花是药园公产,师弟只是负责照料,无权处置。若要兑换,也需按宗门规矩,上交药园执事,由执事核定贡献点。”

“规矩?”赵虎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露出一丝讥讽,“陆师弟,你一个杂役弟子,跟师兄我谈规矩?这药园里,师兄我说的话,就是规矩!我看上这花了,是你的福气。别给脸不要脸!”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上前一步,隐隐形成合围之势,气息锁定陆青尘。

药园附近还有一些其他杂役弟子在劳作,见状纷纷停下动作,远远观望,无人敢上前。谁都知道赵虎的跋扈,不愿惹祸上身。

陆青尘缓缓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体内炼气三层巅峰的灵力,开始悄然加速运转。他知道,今日之事,恐难善了。忍让,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甚至以后变本加厉。而反抗……对方三人,两个炼气三层,一个炼气四层,自己胜算渺茫。

但,有些东西,不能退。退了,道心蒙尘,仙路恐怕也就止步于此了。这三年,他苦苦挣扎,不就是为了争那一线向上的机会吗?若连自己辛勤培育、关乎道途的希望都守不住,还修什么仙?

“赵师兄,”陆青尘抬起头,眼神平静得可怕,直视赵虎,“此花,师弟不能给。”

“好!很好!”赵虎气极反笑,脸上最后一丝假笑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阴狠,“区区一个杂役,也敢忤逆师兄?看来是平日对你们太宽容了!今日,师兄我就教教你,什么叫尊卑上下!”

话音未落,赵虎已然出手!他并未动用兵器,似乎觉得对付一个杂役弟子无需大动干戈,只是右手五指弯曲,指尖泛起土黄色的灵光,带着沉重的风声,一爪抓向陆青尘的肩膀!赫然是土属性基础法术——“裂石爪”!虽是最低阶法术,但在炼气四层的灵力催动下,威力足以开碑裂石,若抓实了,陆青尘的肩胛骨恐怕会瞬间粉碎!

与此同时,他身后那两个跟班也动了,一左一右,堵住陆青尘的退路,并未直接攻击,但气机锁定,防止他逃跑或干扰赵虎。

电光石火间,陆青尘动了!

他没有后退,也没有硬接那势大力沉的“裂石爪”。在赵虎出手的瞬间,他脚下步伐一错,身形如同泥鳅般向侧后方滑开半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爪风最盛之处。同时,他右手在腰间一抹,那柄低阶法器“青锋剑”已然出鞘,带起一道微弱的青色剑光,不是刺向赵虎,而是划向赵虎抓来的手腕经脉!

这一下,又快又刁钻,完全是陆青尘在无数次与野兽、与劫匪、与同门实战对练中磨炼出的本能反应!没有花哨,只为最有效地制敌或自保!

赵虎吃了一惊,没想到对方反应如此迅捷,招式如此狠辣,完全不像个只知道埋头种地的杂役。他手腕一翻,变爪为掌,土黄色灵光更盛,一掌拍在青锋剑的剑脊上!

“铛!”

金铁交鸣!陆青尘只觉一股大力传来,虎口剧震,青锋剑几乎脱手,整个人被震得向后连退三步,胸口一阵气血翻腾。炼气四层与三层巅峰,看似只差一线,但灵力质量与总量确实有着明显差距。

“有点意思!”赵虎眼中厉色一闪,不再留手,“看来不动真格的,你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他双手快速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周身土黄色灵光涌动,地面微微震颤。显然在准备更强的法术。

陆青尘心知绝不能让对方从容施法。他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将体内所有灵力毫无保留地注入青锋剑,剑身发出低微的清鸣。他脚下发力,身形前冲,不再是躲闪,而是主动进攻!剑光如疾风骤雨,招招不离赵虎周身要害,逼得赵虎不得不中断施法,凝神应对。

一时间,剑光爪影交织,灵力碰撞的闷响不绝于耳。陆青尘将剑法施展到极致,配合灵活的身法,竟与赵虎斗了个旗鼓相当,短时间内未露败象。但他心里清楚,自己灵力远不如对方雄厚,久战必败!

必须速战速决,或者……制造脱身的机会!

他眼角余光瞥见那株玉髓花,又瞥见不远处药园边缘,那片陡峭的山崖。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

拼了!

在又一次剑爪交击,借力向后飘退的瞬间,陆青尘猛地转身,不是逃跑,而是朝着那株玉髓花冲去!

“想毁花?!”赵虎一愣,随即大怒,以为陆青尘狗急跳墙要毁掉灵植,立刻催动身法急追,裂石爪狠狠抓向陆青尘后心!这一下含怒出手,威力更增!

就在爪风即将及体的刹那,陆青尘前冲的身形骤然一顿,仿佛力竭,手中青锋剑脱手向后掷出,如同之前对战考核时一样,干扰赵虎视线。同时,他左手早已暗中凝聚多时、压缩到极致的一记改良版“青木刺”,不是射向赵虎,而是射向了——玉髓花旁边的地面!

“噗!”

青木刺没入地面,并未伤及花株,却精准地击中了一条隐藏的、维系这片灵田局部灵气平衡的细微地脉节点!

“嗡——”

整片灵田的灵气瞬间紊乱了一下!那株玉髓花周围的灵气陡然变得狂暴,花株剧烈摇曳,原本内敛的灵气外泄!

“你干了什么?!”赵虎惊怒交加,他感觉到这片区域的灵气变得极不稳定。而就在这时,陆青尘利用掷剑和灵气紊乱造成的短暂干扰,身形如同离弦之箭,不是冲向山崖外,而是冲向了灵田另一侧——那里,是赵虎那两个跟班把守的方向!

那两名跟班正全神贯注盯着战局,防备陆青尘逃跑,没料到他竟敢反向冲来,而且还是直扑他们!仓促间,两人连忙出手拦截。

陆青尘不闪不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竟任由其中一人的掌风拍在左肩(咔嚓一声,肩骨碎裂),同时借着这股力道,身形如同鬼魅般从两人中间那稍纵即逝的缝隙中挤了过去,右手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枚尖锐的石子(平时用于驱赶鸟雀),附着最后一丝灵力,狠狠射向另一人的面门!

那人慌忙侧头躲避。就这么一耽搁,陆青尘已然冲出了两人的封锁,头也不回地朝着药园深处、那片更崎岖难行、靠近护山大阵边缘的荒僻区域狂奔而去!

“废物!追!给我追!绝不能让他跑了!”赵虎气得暴跳如雷,看了一眼那株因灵气紊乱而暂时无法移动、价值大损的玉髓花,更是怒火中烧,带着两个踉跄爬起的跟班,朝着陆青尘逃跑的方向急追而去。

陆青尘忍着左肩碎骨的剧痛,将体内残存的灵力全部灌注于双腿,亡命奔逃。他知道,一旦被追上,以赵虎睚眦必报的性格,自己不死也得废掉修为,逐出宗门。

药园深处,地形复杂,乱石嶙峋,草木丛生。陆青尘对这里了如指掌(三年间几乎踏遍每一个角落),专门挑最难走、最隐蔽的路径。赵虎三人修为虽高,但论及在这种复杂地形下的灵活与对地形的熟悉,反而不如他。

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在夕阳余晖下的药园深处展开。

陆青尘如同受伤的孤狼,凭借着毅力、对地形的熟悉和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劲,一次次险之又险地避开赵虎的攻击和围堵。他身上又添了数道伤口,鲜血染红了青袍,灵力早已枯竭,全凭一股意志力强撑。

终于,他逃到了一处绝地——药园最边缘,一处陡峭的断崖前。断崖下方云雾缭绕,深不见底,崖壁光滑,难以攀爬。身后,赵虎三人狞笑着逼了上来,封死了所有退路。

“跑啊?怎么不跑了?”赵虎喘着粗气,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快意,“陆青尘,你现在跪下来,磕头认错,自废修为,再把身上所有东西交出来,师兄我或许可以考虑,留你一条狗命,滚出云岚宗。”

陆青尘背靠断崖,脸色苍白如纸,左肩无力垂下,浑身浴血,气息微弱。但他站得笔直,眼神平静地看着步步紧逼的三人,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讥诮的弧度。

跪地求饶?自废修为?像狗一样被驱逐?

不。

他陆青尘,从青竹镇那个体弱多病的药农之子,走到今天,踏入仙门,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心中始终燃烧着一团不灭的火。那是对力量的渴望,是对长生与自在的向往,更是对不公命运的抗争!

他可以战死,可以死于道途艰险,但绝不能跪着生,绝不能放弃自己的尊严与道心!

“赵虎,”陆青尘开口,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今日你恃强凌弱,强夺同门机缘,他日必有报应。仙路漫漫,未必只有修为高低。我陆青尘,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冥顽不灵!找死!”赵虎被他的眼神和话语激怒,最后一丝耐心耗尽,狞笑着,凝聚全身灵力,一道比之前更加凝实、土黄色光芒几乎凝成实质的“裂石爪”,狠狠抓向陆青尘的天灵盖!这一爪,是要彻底结果了他!

面对这必杀一击,陆青尘眼中毫无惧色,反而有一种解脱般的释然。他没有试图躲避或抵挡(也无力做到),只是用尽最后力气,猛地向后一跃——

跃向了那深不见底的、云雾缭绕的断崖!

与其屈辱地死在同门欺凌之下,不如投身这未知的深渊!或许还有一线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生机?或许……这便是他这挣扎求存、却始终不肯低头的求仙者,最终的归宿?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是赵虎气急败坏的怒吼(似乎没想到他如此决绝),是身体急速下坠的失重感。

视线急速模糊,意识迅速抽离。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陆青尘脑海中最后闪过的,不是对死亡的恐惧,也不是对赵虎的怨恨,而是父母那含泪送别时,既担忧又饱含期望的眼神,是那灰袍老者留下信物时的一声叹息,是自己无数次深夜打坐时,仰望星空,心中那份对浩瀚仙道、对自在长生的……无限向往。

他的道,究竟是什么?

是力量?是长生?是自在?还是……那份无论身处何种绝境、遭遇何等不公,都未曾彻底熄灭的、对“向上”与“光明”的本能追逐与坚守?

答案,似乎就在眼前,却又随着无边的黑暗,一同沉沦。

第三世,终。

断崖之上,赵虎三人面面相觑,脸色难看。他们没想到陆青尘如此刚烈。事情闹大了,虽然对方是“自行坠崖”,但追根究底,他们脱不了干系。

“走!快走!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赵虎低吼一声,带着两人仓皇离去。

断崖之下,云雾翻涌,深不见底。唯有山风呼啸,如同低泣,又如同亘古的叹息,诉说着又一个渺小生灵,在求道路上的挣扎与殒落。

而在那纯白的传承空间内,苍榕的意识,在经历了书生之困顿绝望、兵卒之血腥麻木、求仙者之挣扎坚守后,于无尽的轮回黑暗深处,悄然泛起了一丝微弱却极其坚韧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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