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消散后，宇宙重新“安静”了下来。
但这种安静，和之前“万物终墓”笼罩下的那种死寂截然不同。那是一种……重伤之后、精疲力尽、却终于能喘一口气的、带着痛楚与庆幸的安静。
“曙光之冠”——曾经的磐石前哨，现在的联军最后集结地。
这座建造在破碎星环上的巨型空间站，此刻满是疮痍。外部装甲板大片剥落，露出下面扭曲的龙骨结构。能量护盾发生器只剩下不到三成还在勉强运转，散发着时明时暗的微光。港口区域挤满了伤痕累累、冒着黑烟的战舰残骸，有些甚至只是靠着同伴的牵引力场才勉强没有散架。
但空间站还在。
人，也还在。
主控大厅里，挤满了来自不同文明、不同种族的幸存者。有的坐在角落包扎伤口，有的靠着墙壁昏睡，有的沉默地看着舷窗外那片正在缓慢“褪色”的黑暗星域——那里曾经是“万物终墓”的核心区，现在只剩下一片稀薄的、正在逐渐被正常宇宙背景辐射取代的暗红余晖。
没有欢呼，没有庆祝。
只有沉重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疲惫，以及……一种难以置信的恍惚。
“结束……了？”一个人类士兵低声问身边的同伴，声音嘶哑。
“……好像是的。”同伴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手上还沾着干涸的、不知是自己还是敌人的血，“我们……赢了？”
“赢了。”
回答他们的，是一个沉稳却同样疲惫的声音。
闻仲。
老将军的道袍破碎不堪，白发散乱，脸上带着未愈的灼伤痕迹。他拄着一根临时找来的金属杖，站在大厅中央的高台上——那里原本是全息战术沙盘的位置，现在沙盘已经损坏，只剩一个空荡荡的基座。
但他的声音，依然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
“寂灭主宰的逻辑核心，已被陛下以秩序奇点击溃。‘万物终墓’正在从内部崩解、转化。归零法则的污染正在退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大厅中每一张或茫然、或悲戚、或麻木的脸。
“我们……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青灵界本源耗尽，母树枯萎，古青灵大人……陷入永恒沉眠。”
大厅角落里，几个残存的森之灵族战士低下头，身体微微颤抖。
“森之灵族母星‘灵曦界’……星球之心破碎，文明传承断代七成以上。”
更多的抽泣声响起。
“联军各部……伤亡超过六成。雷部众将，仅存十一人。各部天兵天将，十不存三。”
闻仲的声音也有些发哽，但他强行压了下去。
“而执行最终突袭的‘潜龙小队’……”
他沉默了。
整个大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知道那支小队去了哪里，去做什么。
但到现在，除了闻仲自己、以及重伤濒死被月华救下的刘羽禅外……还没有任何其他人回来。
“项昆仑将军，燃烧霸王魂，为陛下开路，魂飞魄散。”
“孙斩天将军，燃烧雷帝血脉与存在本源，与归零守卫同归于尽。”
“逻域文明观察员逻辑单元-7，启动逻辑殉爆协议，为小队创造突破窗口，彻底损毁。”
“曹焱兵将军……”闻仲闭上眼睛，“武神躯崩溃，守护灵全灭，燃烧最后生命本源构筑屏障……坠落深渊，生死不明。”
每报出一个名字，大厅里的温度就降低一分。
当最后一个名字落下时，许多人已经控制不住地哭出声来——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那种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血丝的呜咽。
“那……陛下呢？”
终于，有人问出了这个所有人最关心、又最不敢问的问题。
闻仲睁开眼睛，看向大厅侧面的医疗区方向。
那里被一层厚重的、散发着月华气息的屏障隔绝着，看不清内部情况。但屏障外，三霄仙子寸步不离地守在那里。云霄盘膝坐在正前方，混元金斗的虚影悬浮头顶，持续输出温润的青光稳固屏障。琼霄和碧霄分列两侧，一个不停地擦拭眼泪，一个咬着嘴唇死死盯着屏障，仿佛要用目光把它看穿。
“陛下……”闻仲的声音轻了下来，“点燃秩序奇点，击溃核心……但自身……”
他没有说下去。
但所有人都明白了。
那种级别的对决，那种需要燃烧一切才能完成的最后一击……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大厅再次陷入死寂。
只有压抑的抽泣声，和医疗区屏障流转月华的细微嗡鸣。
医疗区内。
与其说是医疗区，不如说是一个被临时改造成的、极度精密的“灵韵温养阵”。
阵法核心不是床榻，而是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完全由纯净月华凝聚而成的透明“光茧”。
光茧内部，一点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灵光，正在极其缓慢地、一下一下地搏动着。
像初生婴儿的心跳，脆弱得让人心碎。
嫦娥就坐在光茧前。
她身上的素白仙裙已经沾满了干涸的血迹——有她自己的，也有穿越屏障时被混乱法则割裂的伤口渗出的。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死死盯着光茧中的那点灵光。
她的双手虚按在光茧表面，源源不断的、精纯到极致的太阴本源，正从她体内流出，注入光茧，温养着那点灵光。
但她的气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
“姐姐！”琼霄终于忍不住冲了进来——虽然屏障隔绝内外，但对她们三姐妹并不设防，“停下！你再这样消耗本源，会——”
“会死？”嫦娥头也没回，声音平静得可怕，“那又如何。”
“姐姐！”碧霄也冲了进来，眼泪哗哗地流，“姐夫要是知道你这么不要命地救他，他——”
“他不知道。”嫦娥打断她，嘴角竟然扯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点……快要散掉的灵光。”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光茧表面，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爱人的脸。
“所以，本宫必须把他拉回来。”
“一点点也好，一丝丝也好。”
“必须。”
话音落下，她周身月华再次炽烈了一分，更多的太阴本源涌入光茧。
但她的身体，也微微晃了一下，嘴角渗出一缕淡金色的血丝。
“姐姐！！！”云霄也走了进来，一向稳重的她此刻也红了眼眶，“就算你不顾自己，也该想想天庭！想想三界！陛下若是真的……真的回不来，你就是唯一的支柱！你要是也倒了，天庭怎么办？那些牺牲岂不是——”
“他答应过要回来。”嫦娥再次打断，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他答应过，要与本宫共看新纪元曙光。”
“本宫信他。”
“所以，本宫等他。”
“在那之前……”她抬起头，看向三个妹妹，眼中闪过一丝歉疚，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本宫不能倒。”
三霄看着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们知道，劝不动了。
从姐姐不顾一切燃烧太阴本源、强行突破屏障去接陛下那道残存灵光开始，她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要么一起活。
要么……一起死。
没有第三条路。
主控大厅。
压抑的气氛持续了很久。
直到一阵缓慢却坚定的脚步声响起。
众人抬头看去。
刘羽禅。
他坐在一张悬浮的医疗椅上，椅子由两个森之灵族战士推动着。他整个人几乎被包成了冰蓝色的“茧”，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和一双冰蓝色的眼睛。他的气息极其微弱，冰魄本源几乎枯竭，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
但他还活着。
而且，他努力抬起头，看向高台上的闻仲。
“闻太师……”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统计……伤亡。救治……伤员。收拢……残部。”
每一个词都说得极其艰难。
但每一个词，都像锤子一样砸在众人心上。
闻仲深吸一口气，用力点头：“老夫明白。”
他转向大厅，声音重新变得沉稳有力：
“各部听令！”
“一，所有医疗单位，优先救治重伤员！无论种族，无论隶属，全力救治！”
“二，后勤单位，立刻清点剩余物资、能源、药品，统一分配！”
“三，工程单位，修复‘曙光之冠’基本维生与防御系统！”
“四，联络单位，尝试恢复与后方天庭及各参战文明母星的通讯！”
“五……”他顿了顿，“成立临时抚恤与追认委员会，统计所有牺牲者名单，妥善收容……遗物与英魂。”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发布下去。
大厅里的人群开始动了起来。
虽然动作缓慢，虽然眼神依然悲戚，但至少……开始动了。
开始从那种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和失去同伴的悲痛中，一点点地、挣扎着爬起来。
因为仗打完了。
但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
还要收拾这片废墟，还要照顾伤员，还要告慰死者，还要……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消息。
三天后。
“曙光之冠”的维生系统基本恢复，空间站内重新有了稳定的空气、温度和重力。
医疗区内，大部分重伤员的情况稳定了下来。
嫦娥依然守在光茧前。
三天三夜，寸步未离。
她体内的太阴本源已经枯竭到了极限，此刻完全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来维持温养。她的头发从发梢开始，一点点变成毫无生气的灰白色。皮肤上的光泽彻底消失，整个人像是随时会碎裂的琉璃雕像。
但她怀中的光茧里，那点淡金色的灵光……
似乎……真的明亮了那么一丝丝。
搏动的频率，也稳定了那么一点点。
“姐姐……”琼霄端着灵药汤，跪在她身边，声音带着哭腔，“求你了，喝一点……就一点……”
嫦娥缓缓摇头，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光茧。
“他快醒了。”她轻声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本宫……感觉得到。”
话音刚落——
光茧中的灵光，忽然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然后，一道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意识波动，从光茧中传出，直接连接到了嫦娥几乎枯竭的灵魂深处：
“……嫦……娥……？”
两个字。
轻得像叹息。
但嫦娥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陛下……”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光茧，却又不敢，怕碰碎了这脆弱的奇迹，“臣妾……在。”
“……这……是……哪……？”
“……家。”嫦娥哭着笑出来，“陛下……我们……快到家了。”
光茧中的灵光，又闪烁了一下。
然后，再次沉寂下去。
但这一次的沉寂，不再是无生机的死寂，而是……一种疲惫到极点、却终于能安心“沉睡”的平静。
嫦娥的身体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向后倒去。
被眼疾手快的云霄一把扶住。
“姐姐！”三姐妹齐声惊呼。
嫦娥靠在云霄怀里，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
但她嘴角，却带着一丝满足的、如释重负的笑意。
“他……认得出本宫了……”
“他……快回来了……”
说完，她终于彻底昏了过去。
三霄红着眼睛，将她小心地平放在一旁临时铺设的软榻上，将灵药汤一点点喂给她。
然后，三人再次看向那个光茧。
看向光茧中，那点虽然微弱、却终于有了“活性”的淡金色灵光。
窗外，“曙光之冠”之外。
宇宙的伤痕正在缓慢愈合。
黑暗在退散。
星光在重新亮起。
而在更遥远的、尚未被战火波及的星域深处——
新的纪元，已经在废墟与牺牲的灰烬中……
悄然孕育出了第一抹，微弱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