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岭的深秋,山风刮在脸上还带着初冬的凛冽。
聚义厅前那面替天行道的大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旗角破损处随风翻飞,露出底下褪色的布面。
瞎老崔蹲在厅前的石阶上,裹着那件油光水滑的旧羊皮袄,旱烟袋在手里捏着,却不点火。
他那双混浊的老眼始终半眯着,望着山下远处那条蜿蜒的土路——基本上运输木头的大卡车每天都要穿过这条路。
“崔爷,”一个脸上带着新鲜刀疤的精壮汉子快步跑来,喘着粗气,“山下那哨堡今早又加人了!足足来了两个卡车车队,我站在山上往下看隐约还拉来几挺重机枪!”
瞎老崔眼皮都没抬,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慌个球?龙千伦他这会子还在头道川吃瘪呢,我看这是有人怕咱们趁火打劫。”
旁边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土匪咂咂嘴:“崔爷,要我说,咱们不如真就劫他一趟!弟兄们这手上都快淡出鸟来了!”
“放你娘的屁!”瞎老崔猛地站起身,烟袋锅子差点戳到山羊胡脸上,“你当那哨堡里面的人是吃素的?他们可巴不得咱们动手,好名正言顺地端了黑风岭!”
他环视着聚义厅前或坐或站的众土匪,声音陡然提高:“都给我听好了!最近谁要是敢私自下山,特别是去碰那条运输线,老子先挑了他的脚筋!”
众土匪面面相觑,有人不服气地嘟囔:“那崔爷,咱们就这么干看着?”
“干看着?那哪行?瞎老崔冷笑一声,重新蹲回石阶上,“老子不光要干看着,还要看得清清楚楚!”
他朝刀疤脸招招手,“去,把各路的探子都叫来,老子要听听最近都有什么新鲜事。”
不一会儿,几个精干的探子聚到厅前。一个扮作樵夫的探子先开口:“崔爷,我这可打听好了,龙千伦他在头道川的日子不好过。
我先前假装送柴火进去,看见他们的粮食都快见底了,当兵的个个抽着大烟睡着大觉,没干什么正经事。”
另一个扮作货郎的接话:“是啊崔爷,我也往那边走了几趟,光听见民夫都在私下议论,说游击队神出鬼没,专打保安队,把龙千伦急得嘴角都起泡了!”
瞎老崔眯着眼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烟丝:“冯立仁那边呢?”
“游击队那边倒是安静得很,”一个老探子回话,“不过我看他们也没闲着,天天在操练。前几天我还看见他们在林子里试新缴获的家伙呢。”
瞎老崔点点头,忽然又问:“县城里最近有什么动静?”
“长谷川最近一直待在指挥部不出来,咱也进不去啊,倒是他那个副官田中,时不时就带着一小波人开着车出城,跑得贼快。不过每次都是空车去空车回,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听完汇报,瞎老崔挥挥手让探子们退下,独自蹲在石阶上沉思。
山羊胡凑过来低声道:“崔爷,看这架势,我倒觉得龙千伦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咱们是不是该……”
“该什么?”瞎老崔瞪了他一眼,“告诉你,在这世道里,最先死的都是沉不住气的!”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传我的话,从今天起,各路口再加双岗,夜里不许生火。
再派几个机灵的,专门盯着山下哨站的动静,他们换岗、吃饭、巡逻的时辰,都给老子记清楚了!”
“崔爷,您这是......”
瞎老崔混浊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龙千伦要是真垮了,这塞罕坝的天就要变了。咱们黑风岭,得早做打算。”
他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头道川方向,喃喃自语:“冯立仁...龙千伦...长谷川...嘿嘿,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秋风卷过山寨,带着刺骨的寒意。众土匪看着崔爷佝偻却依旧挺拔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秋天,似乎比往年都要冷上几分。
头道川深处,夜色如墨。
龙千伦的营地篝火稀疏,哨兵抱着枪打盹,连日的缺粮和游击队的骚扰让整个营地显得死气沉沉。
冯立仁此时带着游击队主力悄无声息地摸到营地外围。
他打了个手势,严佰柯立即带着几个身手最好的队员如狸猫般潜行,手中匕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三个哨位,”严佰柯低声回报,“东面两个在打盹,西面一个在喝酒。”
冯立仁点头,转向于正来:“正来,你这次先带一队人从西面佯攻记住,是佯攻;雷山大哥,你还是老战术,先带人在南面埋伏,等他们乱了阵脚再冲进去。”
“明白!”于正来咧嘴一笑,肋下的伤似乎也不疼了,“让这群龟孙子也尝尝咱的厉害!”
就在此时,雷终突然低声道:“爹,你听,东面林子里好像有动静!”
众人凝神细听,果然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严佰柯悄无声息地摸过去,不一会带回一个满脸凶悍的汉子——正是黑风岭的那个刀疤脸。
“俺们是黑风岭的,崔爷让俺们来帮忙,”刀疤脸压低声音,“四十个弟兄,都在东面林子里候着。”
冯立仁眼中精光一闪:“还请告诉崔爷,游击队记下这份情了。你们就在东面待命,等我们这边打响,你们再见机行事。”
“得令!”刀疤脸一抱拳,消失在黑暗中。
于正来凑过来:“立仁,瞎老崔这老狐狸……”
“无妨,”冯立仁摆手,“他既然想帮帮场子,就让他掺和。传令,一炷香后开始行动!”
另一面,营地里,龙千伦正在对着手下大发雷霆:“废物!连个分配干粮的活都安排不好!”他突然警觉地竖起耳朵,“什么声音?”
话音未落,西面突然枪声大作。于正来粗犷的吼声在夜空中回荡:“龙千伦!你于爷爷来了!”
营地顿时大乱,火光四起。
龙千伦抄起手枪:“顶住!都给老子顶住!”
就在这时,东面也响起喊杀声。
刀疤脸带着黑风岭的土匪趁乱杀入,专挑落单的士兵下手。
“队长!东面也有敌人!”疤脸中队长慌慌张张地跑来,“看火把我感觉得有四五十人!”
龙千伦脸色煞白:“这么多?快点把弟兄们组织好,咱找口子突出去,不要管那帮机关的和泥腿子了!小命要紧!”
混乱中,严佰柯已经带人解决了哨兵,冯立仁率领主力从北面直插营地心脏。
雷家父子如同猛虎下山,老猎户的枪法精准无比,每一枪基本都能撂倒一个敌人。
“不要乱!集结!”龙千伦声嘶力竭地呼喊,但败局已定。
混战中,刀疤脸一眼看见龙千伦的指挥帐篷,狞笑着带人扑过去。就在这时,冯立仁的声音响起:“当心流弹!”
这一声暴喝让刀疤脸动作一滞,身体急忙翻滚出去。就这么一瞬间,龙千伦在亲兵护卫下仓皇逃入密林。
“追!”于正来看上去就要带人追击。
“不必了。”冯立仁拦住他,“穷寇莫追,还是先打扫战场,救治伤员要紧。”
刀疤脸悻悻地走过来,双手抱拳,然后双膝接地:“冯大队长,救命之恩,小的杨老六这番谢过了!”
冯立仁看着跪在身前的杨老六,急忙伸手把他扶了起来,直接说道,“都是一条战壕里的,何必跪下呢?快起来吧。”
杨老六只得是双手抱拳,重重鞠了一躬,“不管怎么说,这救命之恩小的一定会报的。”
此时天边已经泛白,战场上到处都是丢弃的武器和物资。
严佰柯清点战果:“毙伤敌人四十余,俘虏倒是有十余位,缴获枪支弹药若干,剩下的是民夫兄弟还有县城里的机关人员还没有撤退。”
这时雷终兴奋地跑来:爹!咱们缴获了一挺拐把子!
冯立仁却不见喜色,他望向围场县城方向,喃喃自语:“接下来,就该长谷川出招了。”
黑风岭山顶上,瞎老崔远远望着战场,尽管看不见,但他还是吧嗒着旱烟,混浊的眼中则是闪过一丝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