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岭聚义厅里,烟雾缭绕得呛人。
瞎老崔蹲在虎皮交椅旁的门槛上,眯着眼听刀疤脸唾沫横飞地讲述头道川的战况,手里那杆旱烟袋在门槛上轻轻敲着,发出”笃笃”的声响。
“崔爷!您可没瞧见!”刀疤脸激动得手舞足蹈,脸上的刀疤都泛着红光,”冯立仁他们那个猛啊!我眼见着龙千伦那龟孙子连滚带爬地逃了,连他娘的公文包都扔了!那些黑狗子哭爹喊娘的,真他娘的解气!”
瞎老崔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混浊的眼睛在烟雾中半开半阖:”说重点。冯立仁他是怎么处置那些俘虏和民夫的?”
“嘿!这才叫绝呢!”刀疤脸一拍大腿,震得桌上的茶碗都跳了起来,”冯立仁不但没杀俘虏,还给每个民夫起锅做饭,几乎每个人都能喝上口热乎的!那些文书,愿意走的发路费,愿意留的也管饭,有个老汉跪在地上直喊活菩萨!”
厅里顿时炸开了锅。一个满脸横肉、绰号”黑熊”的头目猛地站起来,腰间别的两把盒子炮撞得叮当响:”崔爷!这可是天赐良机啊!这回龙千伦损兵折将,咱们正好端了他的哨堡!弟兄们早就憋着一股火了!”
“放你娘的屁!”瞎老崔把烟袋锅往地上一磕,火星四溅,”你当长谷川是吃素的?那哨堡里至少有一个小队的鬼子,旁边机枪架着,铁丝网拉着,你想去送死?”
另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也捻着胡须,慢条斯理地说:”崔爷说得在理。不过……冯立仁这一手收买人心,确实高明。我听说,那些被放回来的民夫,到处说游击队的好话呢。这一招,可是比打十场胜仗还管用。”
瞎老崔站起身,在厅里踱了两步,破旧的羊皮袄下摆在沾满泥土的地面上拖过。他突然停下脚步,问刀疤脸:”冯立仁……有没有让你带什么话?”
刀疤脸一愣,挠了挠头:”好像...就说记下这份情。”
“记下这份情...”瞎老崔重复着这句话,混浊的眼睛里闪着精光,”这个冯立仁,不简单啊。既让咱们出了力,又欠了他的人情。”
他转身对众土匪说,声音陡然提高:”都听着!从今天起,谁都不许去碰那个哨堡!非但不能碰,见了鬼子的运输队,还得躲着走!”
“为什么啊崔爷?”刀疤脸不解地问,”咱们黑风岭什么时候这么窝囊过?往日里赵大膀子在的时候...”
“闭嘴!”瞎老崔猛地喝道,眼中凶光毕露,”再提那个死鬼,老子把你舌头割了!”他环视众人,语气稍缓,”现在龙千伦吃了败仗,长谷川正愁没处撒气。咱们这时候去触霉头,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他走到厅前,望着山下隐约可见的哨站,声音低沉:”让冯立仁和长谷川先过过招。咱们嘛...”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坐山观虎斗。”
这时,一个探子急匆匆跑进来,满头大汗:”崔爷!龙千伦带着残兵败将回县城了,听说长谷川当场就撤了他的职!现在保安队好像归了一个叫田中的曰本人管了!”
厅里顿时响起一片幸灾乐祸的笑声。”黑熊”更是拍着桌子大叫:”该!让这龟孙子平日里耀武扬威!”
瞎老崔却皱起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烟丝:”长谷川这条毒蛇,怕是要有动作了...”
他沉默片刻,突然对刀疤脸说:”去,准备一份厚礼。把咱们前些日子劫的那批东洋布挑两匹好的,再备上五十斤盐。改天,咱们得去会会这个冯立仁。”
“崔爷,您这是?”山羊胡老头疑惑地问。
瞎老崔眯起眼睛,脸上的皱纹像干涸的土地:”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冯立仁这可是头猛虎,咱们得提前烧炷香啊。再说了...”他压低了声音,”万一哪天长谷川要收拾咱们,总得有条退路不是?”
“黑熊”不服气地嘟囔:”咱们黑风岭百十条枪,还怕他小鬼子不成?”
“放屁!”瞎老崔猛地转身,”你当这是唱戏呢?刀枪不入?记住喽,在这乱世里,能活到最后的,永远都不是那好勇斗狠的,最有脑子的才够活呢!”
夜幕降临,黑风岭上的灯火在秋风中摇曳。瞎老崔独自站在山寨最高处的鹰嘴岩上,望着远方若隐若现的头道川方向,一口接一口地吧嗒着旱烟。山下哨堡的灯光像鬼火一样闪烁,而更远处,围场县城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冯立仁...长谷川...”他喃喃自语,混浊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着莫测的光,”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围场县城,龙家大宅内,门窗紧闭。
龙千伦独自坐在昏暗的堂屋里,面前的茶杯早已凉透。他死死盯着墙上那幅”精忠报国”的字画,那是他刚当上保安队长时特意请人写的。
“砰”的一声,他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杯跳了起来:”冯立仁!瞎老崔!我龙千伦与你们势不两立!”
门外传来龙母张氏小心翼翼的敲门声:”伦儿,开开门,娘给你炖了参汤......”
“滚!”龙千伦怒吼道,随手抓起一个茶杯砸向房门,”都给我滚!”
茶杯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宅院里格外刺耳。龙母在门外啜泣着离开了,脚步声渐行渐远。
龙千伦颓然坐回椅子上,双手深深插进头发里。这时,窗外隐约传来街坊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龙阎王让人给撸了!”
“该!让他平日里作威作福!”
“小声点,别让他听见......”
龙千伦猛地站起身,想要冲出去理论,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威风八面的保安队长了。他无力地瘫坐回去,脸上露出一丝惨笑。
与此同时,保安队驻地内正在进行一场权力交接。
田中副官身着笔挺的日军制服,面无表情地站在操场上。他身后站着两名持枪的日本兵,刺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立正!”田中用生硬的中文喝道。
台下稀稀拉拉站着的保安队员们勉强挺直了腰板。不少人脸上还带着伤,显然是刚从头道川逃回来的。
田中冷冷地扫视着队伍:“从今天起,保安队由我直接指挥。龙队长......”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因作战不力,暂时停职反省。”
队伍中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疤脸中队长壮着胆子问:”太君,那我们这个月的饷银......”
“饷银?”田中冷笑一声,”打败仗的部队,也配领饷银?”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众人头上。一个年轻士兵忍不住嘟囔:”连饭都吃不饱,怎么打仗......”
“八嘎!”田中身后的日本兵立即举枪对准那个士兵。
田中摆了摆手,语气稍缓:”不过,皇军是仁慈的。只要你们好好效力,饷银自然会发。”
他走到疤脸中队长面前,勉强用流利的中文说:“你,是?”
疤脸中队长连忙回道,“回太君,小的是黄金镐,您叫我小黄就行。”
“黄桑,你很好,现在是你已经是一中队队长了。好好干,皇军不会亏待你。”
疤脸中队长受宠若惊,连忙挺胸敬礼:“谢太君栽培!”
田中满意地点点头,又对众人说:”从明天起,训练量加倍。我要在三个月内,把保安队训练成一支真正的保安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