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亮平黑着脸回到省检察院反贪局,一路上,他身上的低气压让所有遇见他的人都下意识地退避三舍。
刚走进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就迎面撞上了陆亦可。
“侯处,你去哪儿了?季检找了你一上午。”陆亦可抱着一摞文件,看到他,急忙说道。
“去省委开了个会。”侯亮平言简意赅,脚步没有停。
陆亦可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戴着墨镜的脸,和那紧绷的下颚线,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开的什么会?是不是关于陈海的案子有新进展了?”
侯亮平停下脚步,转过头,墨镜后的目光让陆亦可心里莫名一跳。
“省委成立了联合调查组,陈海的案子,现在由祁同伟负责。”他冷冷地说道。
“什么?祁同伟?”陆亦可也愣住了,她和陈海一样,对这位学长的人品一向不怎么看得上,“他……他行吗?”
“行不行,不是我们说了算。”侯亮平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烦躁,“这是省委的决定。”
说完,他不再理会陆亦可,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推开门,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办公桌前的林华华。
女孩低着头,正在整理着什么文件,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侧脸。她似乎听到了开门声,身体几不可见地僵了一下,但并没有抬头,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侯亮平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心里那股无名火又窜了起来。
他心烦意乱,一部分是因为在省委受的鸟气,另一部分,就是因为眼前这个女孩。
他想起了那个屈辱的耳光,想起了她那句“你混蛋!”,想起了她仓皇逃离的背影。
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滋味,有被冒犯的愤怒,有被拒绝的挫败,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虚和愧疚。
他不是没想过,要不要跟她道个歉。毕竟,是他一时冲动,行为出格在先。
可转念一想,他侯亮平是什么身份?他凭什么要向一个下属道歉?他主动亲她,是看得起她,她不感恩戴德就算了,还敢动手打他?简直是不知好歹!
再说了,他现在一肚子火没处发,哪有心情去哄一个小丫头。
他重重地把门关上,“砰”的一声,吓得林华华浑身一颤,手里的笔都掉在了地上。
她慌忙弯腰去捡,侯亮平已经走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后,将公文包往桌上一扔,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林华华!”他冷声叫道。
林华华捡起笔,慢慢地站直身体,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侯处,您有什么吩咐?”
她不敢看他,一想到早上那羞耻的一幕,她就觉得脸颊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到现在都想不明白,自己心目中那个光芒万丈的英雄,怎么会变成一个……一个轻薄的混蛋!
“通知下去,反贪局全体人员,除了手头有紧急审讯任务的,十分钟后,到会议室开会!”侯亮平坐在椅子上,语气生硬,不带一丝感情。
“是。”林华华应了一声,逃也似的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侯亮平烦躁地扯了扯领带。他摘下墨镜,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脸上的指印已经消退了不少,但那种火辣辣的感觉,似乎还残留在皮肤上。
十分钟后,反贪局会议室。
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侯亮平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一个个正襟危坐,大气都不敢出。
周正坐在人群中,目光不时地瞟向坐在他对面的林华华。
女孩的眼睛还有些红肿,一直低着头,神情委顿,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周正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他早上追上她之后,她什么都不肯说,只是一个劲地哭。他越是追问,她哭得越凶。最后,他只能把她送回宿舍,让她好好休息。
他知道,她一定受了天大的委屈。而这个委屈,就是拜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侯处长所赐!
他死死地盯着侯亮平的侧脸,眼神里充满了压抑的恨意。
侯亮平清了清嗓子,目光冷厉地扫过全场。
“今天开这个会,是传达省委的最新指示。”他的声音冰冷而坚决,“从现在开始,我们反贪局的工作重心,要进行重大调整。”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陆亦可,周正!”侯亮平点了两个人的名字。
“到!”两人立刻站了起来。
“你们手头关于京州城市银行的案子,暂时停下。”
“什么?”陆亦可第一个表示不解,“侯处,欧阳菁那条线我们马上就要有突破了,为什么要停?”
周正也一脸愕然,但没有说话。
“没有为什么,这是命令。”侯亮平的语气不容置疑,“省委成立了联合调查组,银行的案子,已经移交给了省纪委负责。你们的任务,是立刻整理好所有卷宗和证据,今天下午,配合省纪委的同志,做好交接工作。”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这可是块大案子,眼看就要出成果了,怎么说移交就移交了?
侯亮平重重地一拍桌子:“安静!”
会议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从今天起,我们反贪局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工作重心,都给我放到一个案子上来!”侯亮平站起身,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前倾,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大风厂股权纠纷案,以及其背后的山水集团!”
他加重了“山水集团”四个字的读音,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要你们,把山一查到底!水集团的底裤都给我扒出来!我要知道,它那几十亿的资产,每一分钱,是从哪里来的!我要知道,高小琴这个女人,背后到底站着谁!”
“现在,我来布置任务。陆亦可,你带一组人,立刻进驻大风厂,对所有持股员工进行新一轮的走访和询问,重点核实当年股权转让的细节,任何疑点都不要放过!”
“是!”陆亦可大声应道。虽然不理解为什么突然转向,但她是个军人作风的检察官,服从命令是天职。
“周正!”
“到!”
“你带一组人,从外围调查山水集团的工商注册、税务、资金流水,以及所有跟它有过业务往来的公司!我要一张完整的关系网!”
周正抬起头,迎上侯亮平的目光。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孤注一掷的疯狂。他瞬间明白了,侯亮平这是要跟祁同伟死磕到底了。
好,太好了!你们斗吧,斗得越凶越好!
“是!保证完成任务!”周正的回答,声音洪亮,甚至带着一丝兴奋。
侯亮平看着他,似乎对他积极的态度有些意外,点了点头,然后目光转向林华华。
“林华华,你负责后勤协调和信息汇总,随时向我汇报各组的进展。”
“……是。”林华华低声应道。
“好了,任务已经明确,我只给你们三天时间!”侯亮平的声音陡然拔高,“三天之内,我必须看到初步的成果!现在,马上行动起来!散会!”
一声令下,整个反贪局就像一台上紧了发条的机器,瞬间高速运转起来。
众人纷纷起身离开,会议室里很快就只剩下侯亮平和周正。
周正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看着侯亮平的背影,眼神闪烁。
侯亮平似乎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他转过身,看着周正:“你还有事?”
周正脸上立刻堆起一副恭敬的笑容,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侯处,我就是觉得……您今天特别有魄力!跟着您干,带劲!”
侯亮平一愣,随即有些自得地笑了。
看来,自己这番雷厉风行的布置,还是很有效果的嘛。总算是在这帮下属面前,把上午丢掉的面子给找补回来了一点。
“行了,少拍马屁,赶紧干活去!”他挥了挥手。
“哎,好嘞!”周正答应着,转身快步离开。
只是在他转身的一瞬间,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阴沉。
侯亮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他摇了摇头,把这点莫名其妙的感觉甩出脑海,注意力重新回到了山水集团的案子上。
祁同伟,咱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