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过后,年节的喜庆气息便如同褪色的桃符,迅速被现实的寒意所取代。
长安城依旧繁华,但那层浮华之下,难以忽视的焦虑和紧张感日益弥漫。
柳林庄的作坊里,往日里蒸腾的热气和香甜味似乎都淡了些。灶火依旧点着,但熬糖的大锅不再是终日不歇了。
小满坐在厅堂里,面前摊开着账本,眉头拧得紧紧的。春杏站在一旁,脸色也有些发愁。
“姑娘,这……这个月西市张记只要了三十盒糖,还都是最便宜的那种。刘家果子铺直接说暂时不进货了。”春杏低声汇报着,每说一句,小满的脸色就沉一分。
“原料呢?”小满的声音有些干涩。
“涨得厉害!”春杏立刻道,“饴糖比年前贵了近三成!上好的蔗糖更是有价无市,听说都往北边运了。就连咱们做酱料用的大豆、麦麸,也一天一个价!照这样下去,咱们……咱们就算有订单,也快要做不起了。”
小满的手指无意识地掐着掌心。订单锐减,成本飞涨,这两座大山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萧翊之前送来的那笔钱,大部分都拿去囤了粮食和药材,剩下的流水,眼看就要支撑不住这日渐萧条的生意了。
她甚至开始盘算,是不是真的要像母亲之前担忧的那样,暂时关闭糖块的制作,只维持酱料这一项,毕竟撷芳楼的订单还算稳定。可这样一来,收入锐减,坐吃山空,又能支撑多久?
与此同时,萧府内的气氛也同样凝重。
萧文远从衙门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脸色也越来越疲惫。今日他难得早些回来,却依旧愁眉不展。
晚膳桌上,气氛沉默得有些压抑。萧夫人看着儿子,几次想开口,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
最终还是萧文远放下了筷子,揉了揉眉心,先开了口,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翊儿的婚事,暂且放一放吧。”
萧夫人一怔,下意识道:“老爷?可是郑家那边……”
“不仅是郑家,所有相看,都停了。”萧文远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眼下这时局,风云变幻,吉凶难料。结亲是结两姓之好,共谋安稳。如今自家前途未卜,贸然结亲,绝非良策,一个不好,反受其累。”
他看了一眼虽然没说话、但明显竖着耳朵听的萧翊,意有所指地补充道:“更何况,如今京城里,各家都绷紧了弦,暗中观察风向。此时大张旗鼓地议亲,太过扎眼,并非好事。”
萧夫人张了张嘴,她一贯最操心儿子的婚事,此刻却被丈夫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她虽在内宅,但近日府中气氛紧张,下人采购回来也说市面如何如何,她岂能毫无察觉?只是心底还存着一丝侥幸罢了。
如今被丈夫直接点破,那点侥幸也碎了。她默默地、紧紧地攥紧了手中的丝帕,指节有些发白,最终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妾身明白了。”
她明白,丈夫的决定是对的。只是心里那份为儿子定下终身、早日抱孙的期盼落空了,不免涌起一阵强烈的失落和不安。这世道,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萧翊坐在一旁,安静地扒着饭,垂下的眼睫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父亲暂停婚事,他乐得轻松,但父亲话语里透露出的严峻形势,却让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这意味着,他之前的预感正在一步步变成现实。
他甚至分神想了一下那个同样为生意发愁的沈小满。他提醒她囤粮,不知她做得如何了?如今这光景,她那小作坊,怕是越发艰难了吧?
一顿饭在各怀心事中沉默地结束。
萧夫人回到自己房里,看着妆台上那些准备用来相看时佩戴的华丽首饰,只觉得无比刺眼。她最终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让丫鬟都收起来。窗外天色阴沉,仿佛预示着一场迟迟未落的暴雨。
而柳林庄里,小满也合上了账本,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她对正在缝补衣服的母亲轻声道:“娘,从明日起,糖块……少做一些吧。先紧着撷芳楼的酱料和能存放的干货。”
小满娘抬起头,看着女儿疲惫却强撑镇定的侧脸,心中一酸,只能点头:“哎,好……娘帮你。”
生存的压力,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冰冷地漫过脚面,逼迫着每一个人做出最现实、有时也最无奈的选择。
长安城的这个春天,注定要在料峭寒风和未知的恐慌中,艰难地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