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往事,在镜湖时,我便已知晓,白凤前辈何止是一场错付……”
缗紫若倚靠着螺舟栏杆,声音轻得仿佛会被夜风吹散。满月倒影被涟漪搅碎的刹那,湖底沉睡的巫谢沉船也随之震颤,腐朽的桅杆上浮起幽蓝的磷火,如同千年前未散的怨灵。
轩辕思衡踉跄跌坐在甲板上,攥住心口衣襟,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原来,我们在海底见到的巫谢沉船,正是他们当年的花船!”他掩面哀叹,声音从指缝间漏出,“爱一个人,竟能带来如此剜心之痛。”
“谢无霜这个混蛋!”紫修捏紧手中的冰晶龙骨剑,剑身铮鸣如泣,寒光在月色下流转。
“你们快看——”隐昔颤抖着指向水月幻镜,惊呼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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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景象骤然清晰,将众人吸入千年前那个血与火交织的时光里。
灵山山门处,焦黑的巫神幡在业火中翻卷如垂死蝶翼。鎏金合欢穗自灰烬中浮沉,金粉明灭似冤魂泣血——此穗乃大婚时谢无霜亲手系于山门,犹记几日前的耳畔轻语:“金穗压衽,百劫不侵”。而今穗尾火星舔舐过谢无霜玄色战靴,灼穿的祥云纹下赫然露出轩辕血诏一角,朱砂拓印的“诛”字艳如新痂。
“乾坤翻覆,只在今朝!”谢无霜玄色战靴踏上山门的最后一级青玉阶。他垂眸擦拭掌心血污,指缝间黏连着巫真族的碎骨。“阿莹刚刚遭受剜心之机,此时奇袭,可一举攻陷灵山!只是不知——阿莹是否已彻底解了我的噬心蛊?”
“怎么,谢老弟此刻挂心的,竟是她的蛊毒而非灵山战局?”轩辕拓的嗤笑从身后传来。他的蟒纹战靴踩过燃烧的幡布,龙鳞甲撞击声如寒泉漱石。他屈指弹开飘至眼前的合欢穗,“谢大国师莫不是心软了?”
“哼,她竟不信我!非要照水月幻镜!”谢无霜扯掉身下的半幅婚袍,掌心蓦地浮现噬心蛊母虫,虫身金斑已褪作苍白,“逢场作戏,罢了。”
“哈哈,谢老弟总算是明白了!不让,就只能抢!”轩辕拓引颈长笑,腰间虎符应声裂空下令。“让巨灵上阵——劈断灵山!砍断天梯!”
“劈断灵山!砍断天梯!”
巫谢死士齐声高喝,轩辕军队中走出手持巨斧的八十一名巨灵力士。刃风过处,巨斧斩落山脊刹那,裹挟灭世之力。整座灵山如巨龙断脊,发出濒死巨兽般的哀鸣,天梯建木的虬根喷涌金色汁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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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山之巅,祈神殿穹顶轰然崩裂,金梁裹挟着星屑般的神咒碎瓦坠落。殿外风雪呼啸如泣,却盖不住山下玄甲铁骑踏碎护灵结界的雷鸣。
“报——!”巫祝族使者跌跪于地,鹤氅染满同族巫血。“神女,不好了!巫谢玄甲破九重山门,轩辕金旗已插至观星台!他们……正攻向祈神殿!”
“噗——”缗雪莹喉间腥甜翻涌,又吐出一口鲜血。她强撑着重伤的身躯,环视殿内残存的长老:“诸位长老,请随我列阵迎战,为族人们的撤退争取时间!”
“神女不可!”巫彭族长老见缗雪莹指尖凝咒,慌忙拦阻,“如今水月幻镜已碎,神女刚剜心镇海,灵台又遭巫谢的噬魂针和噬心蛊侵蚀,再动禁术恐怕……”
缗雪莹震袖拂开阻拦,抹去嘴角残血,雪白神袍翻涌如垂天云浪。她以权杖拄地,指节青白,而掌心重重拍向颈后,硬生生地逼出颈后的噬魂针,“噗——”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神女!”其他长老含泪上前扶住她摇晃的身躯。
她摇了摇头,目光坚定:“烦请巫彭长老为我封住识海之穴,保我一战!”
“可是……神女你的……”八位长老面面相觑,皆知此法是回光返照之术,一旦施展,便是以生命为代价。
“快啊!”缗雪莹染血的指尖划过眉心,手中的巫神权杖迸发刺目辉光,杖头五色晶石突然泣血长鸣。“谢无霜受轩辕拓的蛊惑和利诱,他的反叛,是我的失察之责,这一切本就应由我来结束!”
巫彭长老含泪结印,封住她的识海之穴。
“噗——”缗雪莹吐掉最后一口血沫,挺直脊梁,“迎战!”
“吾等竭尽全力!”长老们齐声应和,眼中燃烧着决死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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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山之巅,万骑踏破祈神殿。
“战胜巫神,轩辕胜天!”
唯见白凤盘桓青空,振羽翼展蔽日,翎如霜刃破空,与持斧劈山的巨灵鏖战不休。
“叛轩辕者,万劫诛灭!“
一骑将帅擎幽蓝冥火踏云而上,身后三千金骑引落日弓齐发,玄甲洪流摧折古柏,冲入祈神殿。
“绝通天地,独尊轩辕!”
祈神殿内,玄金双色铁骑裂云涌至:巫谢玄甲执龙鳞盾,列阵如墨云压境;轩辕金骑挽落日弓,锋芒似炽阳灼空,声浪裹挟火痕。
缗雪莹的一袭雪甲霜翎已浸透血渍,匍匐在地,撑着巫神权杖,眸间布满血丝和悲怆,额间神印如熔金淌火。巫神权杖叩地勾画上古神纹的刹那,七十二道血咒自地砖浮空,织就赤红光幕笼住通天建木。建木虬根处,八巫长老骨笛裂音穿云,将溃散的天地清气凝为青鸾,衔枝修补断裂的天梯。
然而那神树枝叶触及断裂天梯时,轩辕拓的嗤笑自云间压下:“蚍蜉撼树!今日,谁能射落这只鸟,必有重赏!”
三千金骑引弓齐发,箭雨裹挟赤火,将青鸾尾羽烧作灰烬。
“好个绝通天地,独尊轩辕!”缗雪莹咳血长笑,染血指尖抚过白凤翎羽。
“瞧瞧这些玩意儿?什么天道上神?”轩辕拓靴尖挑起半截焚毁的祷文金简,火星在袍摆绽开。“一个娘们占着山头自称天命!放心,看在谢无霜的助龙之功,我定让你做这世间最后一尊神女!”
缗雪莹引尽最后一丝巫神之力跃向半空,雪翎纷飞间,白凤清啼划破血色苍穹,额间神印碎作流火。“巫神族纵焚尽最后一滴血,也要在灰烬里埋下诛你轩辕万世的劫种!”
“谢无霜!你在哪儿?你以为噬心蛊能锁住巫神血脉?”说罢,熔金流火顺着建木纹路蜿蜒而下,所过之处玄甲消融、金骑焚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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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霜玄袍翻卷,从玄甲金胄之间,踏着军阵血雾凌空而至。
“铮——”
他挽赤弓如抱满月,弦震如霹雳裂空,世间独一无二的弑神凤羽箭裹挟着漫山遍野的巫族怨灵尖啸破空,箭尾拖曳流火。
“弑神凤羽箭!你……”神女缗雪莹的眸中映出昔日情比金坚的爱人,周围倒着八大长老的尸骨。霎那,箭簇直贯神女缗雪莹心口,白凤清唳戛然而止,断翎纷扬如雪。
“轩辕帝王!臣谢无霜,献轩辕帝族弑神之功——巫谢全族愿拥趸轩辕帝族,永世效忠!”谢无霜转身跪地,俯首捧起轩辕拓战靴。
残破的灵山,残破的祈神殿,回响着:“轩辕帝王万岁!”
缗雪莹跌坐在八大长老尸骨结成的咒阵中央,心口喷涌的巫神血并未落地,反而逆流漫向高天,在云端结成神咒。
“神罚天降,灵脉尽枯。”缗雪莹残魄在雪凤焚烬中拈诀轻笑,染血的指尖划过虚空,刹那神咒天成,回荡在祈神殿中:“轩辕血脉,世代煞冲,寿止卌载。”
“竖子误我!谢无霜,害我轩辕!我要杀了你!”他暴怒挥刀斩向谢无霜,刀锋离咽喉三寸处骤然寸寸崩裂。“轩辕血脉之强,就在于我族是三百年阳寿!怕是你早已与妖女设下煞咒!”
“轩辕帝王恕罪啊!我……未料到这妖女竟留了这手啊!”谢无霜颓然倒地,白凤神尘凝成合欢花,斜插进他散落的发间。
“谢无霜,你终是不懂我!你说过的,爱念亦坚!”雪羽白凤昂颈泣霄,神女缗雪莹燃尽最后一丝神识,她所有的慈悲与期望凝成一滴泪,落地生花,绽作紫萱。神尘弥散间,神女缗雪莹的遗音贯穹:“唯轩辕血脉,承紫萱徽契者,可破此神咒!”
“你竟还信我?”谢无霜跪捧沾满缗雪莹之血的弑神凤羽箭。“你……已没有六瓣菩提心了,为何还会流泪?是慈悲,还是救赎?”
“让她解除诅咒!”轩辕拓怒斥道。“究竟何谓慈悲?究竟何谓救赎?”
谢无霜的指尖未碰上她的凤羽,便已消散。
一道幽紫随着雪羽,紫萱花从祈神殿上空沉落,顷刻间,白凤衔花焚身化烬……
谢无霜广袖中迅即飞出一方冰玉匣——匣中紫萱花苞裹着缗雪莹最后一滴泪,谢无霜颓然跪在白羽神尘之间,“谢无霜在此立誓,以半魂入阵,镇守紫萱徽记,巫谢全族永世追随侍奉轩辕帝族,寻找至善至纯之轩辕子孙!”
轩辕拓龙鳞刀柄哐当坠地。
“谢无霜!解咒之法……你……定知晓!即刻……”
声音却淹没在山呼海啸的“轩辕帝王万岁”中,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一段传奇,就此落幕,却永远留在了镜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