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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呃……”布袋郡守钱启的喉结剧烈滚动,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他避开轩辕思衡锐利的目光,慌忙转向西侧站着的两名衙役,声音压得像蚊子哼:“还、还是先把那烧焦的男尸抬上来。”

衙役们早已吓得腿肚子打转,听到指令如蒙大赦,慌忙从侧门拖进盖着粗麻白布的担架。担架与青石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擦铜器,听得轩辕晓婉直往杜恒泰身后缩了缩。

“在男尸的身上搜到一块宫中令牌。”钱启带着刻意营造的镇定,却掩不住胆战心惊。他亲自捧着个木托盘上前,托盘里铺着明黄色锦缎,一块腰牌静静躺在中央,“上面的字样是公主令。恭请八、八公主辨认。”

轩辕晓婉探出头,目光刚触及腰牌上的缠枝纹,眼泪就涌了上来:“五哥,这块腰牌果真都是我的!”她伸手想去摸,指尖却在离腰牌寸许处停住,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在神都大街上被人抢走的,没想到竟然跟着这种人到了雍州……”她转头看向杜恒泰,眼眶通红,鼻尖抽了抽,“恒泰,当时若不是撞到你,我怕是连哭都找不到地方。”

“没事了,现在没事了。”杜恒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幸好遇到你啦。”轩辕晓婉瘪着嘴,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往下掉,砸在杜恒泰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如果没遇见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许胡说。”杜恒泰打断她,伸手替她拭去脸颊的泪痕。“你是小公主,福泽深厚着呢。”他的动作自然亲昵,看得隐昔忍不住咳嗽两声,将头转向别处。

如此公然撒糖撒狗粮,正堂里的众人霎时陷入尴尬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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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启见状赶紧清了清嗓子,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氛围,瞥了眼那腰牌,眉头微蹙:“咳咳,公主殿下莫要伤心。这腰牌能失而复得,定然是幸事。”他伸手从桌案上拿起半本焦黑的古书和几张卷边的黄纸道符,脸上露出狐疑,“另外,可能是死时趴着的缘故,在他怀里藏着这些东西。”

黄纸道符上的朱砂咒文已经发黑,但仍能辨认出“镇煞”、“驱邪”等字样。那半本古书的封皮早已烧毁,露出的内页上画着扭曲的人形,周身缠绕着线条,旁边还有几行晦涩的批注。

“这是……”轩辕思衡拿起古书翻看,指尖拂过那些诡异的图案,“像是什么图谱。”

“正是!”钱启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声调陡然拔高,猛地趋前半步,“卑职已经核对过荆州传来的卷宗,这与通缉犯贾仙师的随身物品记载,完全吻合!他本就是荆州巫蛊案的主谋,定然是从荆州逃窜而来,怀恨在心,妄图加害殿下与公主啊!”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溅在锦缎上:“幸亏昨夜一场大雨,把火场冲刷出些痕迹,否则真的是烧得什么也没剩下!早上有一群上山采药的老汉发现的,还说看到这焦尸旁有漆器碎片呢!”

“古书和黄纸道符,就能确认是贾仙师吗?”谢墨寒的声音突然从府衙门外传来,带着穿透雨雾的清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他身披玄色斗篷,斗篷下摆还沾着泥泞。他大步踏入正堂,目光扫过那半本古书,眉头瞬间拧成疙瘩,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如果是贾仙师,他有作案动机,可能是先投毒,然后跑出城,昨日在城外伺机谋害五殿下不成,自尽而亡?”

“小国师说得有道理啊!”钱启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本府也是这么想的!这绝对是报复行为!他偷了八公主的腰牌,怕殿下追责,又恨在荆州被殿下识破阴谋,才恣意投毒,造成如此大的人员伤亡,最后知道难逃法网,横竖一死,索性自行了断!”

隐昔在一旁听得咋舌,忍不住低声对身旁的衙役道:“这位郡守编故事的本事,不去说书真是屈才了。”

轩辕思衡放下古书,指腹在书页上的咒文上轻轻摩挲:“可是墨寒,他昨日才跟着我们一同入城,全郡时疫爆发与他的作案时间对不上啊。时疫早在三日前就已出现,难道他会未卜先知,提前投毒?”

“而且,经这几日巡查走访,我们发现毒发地点分布全郡各个村落,最远的甚至在百里之外。”杜恒泰接口道,他走到钱启面前,目光锐利如刀,“钱郡守,你觉得一个浑身是脓疮、连走路都需要搀扶的老乞丐,如何能在短短三日内,往返于百里之间投毒?”

钱启被问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发出“呃呃”的声响。

“按照你们说的,他为什么一定要选择烧死自己的方式呢?”轩辕思衡步步紧逼,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焚尸之时痛苦万分,若真想自尽,大可选择更痛快的方式。如何排除他杀的可能呢?”

“唉呀,那岂不是无名尸首?更是难办啦!”钱启急得直跺脚,肥厚的脸上满是焦虑,“殿下有所不知,现在郡里的百姓都快闹翻天了,若是再找不到凶手,怕是要出民变啊!”

“容我再想想吧。”轩辕思衡顿了顿,起身时玄色蟒纹常服扫过桌案,带起一阵微风,“走吧,去现场,再勘验一遭。”他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住脚步,声音低沉而沙哑:“难道就这么枉顾一个人的生死吗?”

此言如重锤击磬,在众人心中激起阵阵回响。钱启垂首噤声,谢墨寒眸光在摇曳烛影中明暗交错,杜恒泰以安抚之态轻拍轩辕晓婉肩头,唯有隐昔指节骤然收紧,紧扣刀柄——他自是知晓,殿下这番言语,实为昨夜含冤未白的老乞丐抱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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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一片焦黑的草地,泼洒在山坡上,连雨后的空气里都弥漫着呛人的烟火气。

残烬的火场中央,那片凹陷的土地还泛着湿漉漉的油光,焦黑的草茎扭曲成狰狞的形状,将贾仙师的死亡真相与未说出口的秘密,一同掩埋在这片狼藉之下。

轩辕思衡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没踝的黑灰中,玄色蟒纹常服的下摆,早已沾染上斑驳炭屑。他倏然顿住身形,缓缓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一块半焦的木板——那上面交错着深浅不一的刀痕。

“你在城门口究竟想向我传递什么讯息?”

他望着远处被雨水冲刷干净的山路,声音里裹着浓重的追悔,“若不是隐昔强行将你拉开……” 话音戛然而止,余韵里尽是未尽的叹息。

隐昔站在他身后,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眉头紧锁:“殿下,那老乞丐形迹可疑,……”

“看来,是有人不想让他说出真相。”轩辕思衡微微蹙眉。“到底是谁呢?何至于此?”

谢墨寒走到轩辕思衡身边,目光扫过四周:“殿下,此处地势偏僻,除了采药人鲜少有人来。凶手选择在这里焚尸,显然是早有预谋。”他踢开脚边一块碎石,露出下面的车辙印,“看轮距是双辕马车,能在泥泞山路行驶的,整个雍州不超过五辆。”

“五辆?” 轩辕思衡抬头看向谢墨寒,“其中可有商会的?”

轩辕思衡没接话,只是盯着那车辙印。他实在想不通,既然贾仙师怕他报复,为何还要执着地拦路求告?从城外到府衙门外,那双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袖,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那份恐惧不似作伪。若真是投毒者,又何必让自己染上时疫?毒漆藤的解药配方并不难寻,以贾仙师的本事不可能不知道。

谢墨寒点头:“来自丹州的商队就有两辆。而且他们昨日都在城内卸货,有栈夫可以作证。”他顿了顿,补充道,“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仅凭他一人,短短一个月时间能勾结丹州商队?绝不可能!他也更不可能在三日内走遍全郡投毒。”轩辕思衡站起身,目光锐利如鹰,“最远的李家庄距离县城三十里,山路崎岖难行,他那身脓疮根本经不起折腾。”他忽然看向谢墨寒,“你觉得,会不会是有人借他的名义行事?”

谢墨寒沉默片刻:“不排除这种可能。贾仙师在荆州声名狼藉,用他做替罪羊再合适不过。” 他话锋一转,“但眼下最重要的是给百姓一个交代。”

“交代?” 轩辕思衡冷笑一声,“用一个可能无辜的人做交代?”他忽然想起贾仙师身上的脓疮,正是毒漆藤的症状,那都不是他的致命伤。“隐昔,去把仵作叫来,我要重新验尸。”

谢墨寒固执地上前一步:“殿下三思。焦尸早已面目全非,再验也是徒劳。不如先将贾仙师定为投毒者,平息民愤后再暗中调查。” 他声音压得很低,“您想想,若是让百姓知道凶手另有其人却抓不到,只会引发更大的恐慌。”

“五殿下,请三思啊。当下局面,必须要有个交代,安抚民心民怨是要务。”谢墨寒见轩辕思衡犹豫,又加重了语气,“将通缉犯贾仙师定为投毒者,虽有争议,但他本就劣迹斑斑,也不算枉死,算是死得有价值。”他躬身行了一礼,“不得已而为之,只能先以此搪塞过去,再日后慢慢追查。”

轩辕思衡望着远处山坡上劳作的百姓,他们大多戴着斗笠,遮住半张脸,却难掩眉宇间的惶恐。

在这个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世界里,生存确实像一场游戏,有人为权势不择手段,有人为活命苟延残喘。可那些因时疫死去的百姓呢?他们难道不配知道真相吗?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像是被巨石堵住般沉闷。

而在这场游戏中,无论是安抚民心还是维护自己的权势,都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谁又能真正做到心安理得呢?

“看来,贾仙师不仅死得难看,还死得稀里糊涂。”杜恒泰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声音里带着叹息,“这人间事,多半都是如此。”

是啊,人间世,人间事,大多数人不都是,稀里糊涂地一辈子吗?

轩辕晓婉捏着鼻子,躲在他的身后,跺脚道:“这种人,死了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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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山坡的另一边,缗紫若蹲在小溪边,掬起一捧水。水面倒映出她清丽的脸庞,鬓边铃兰花突然轻轻颤动:“水里有灵力残留。”她指尖在水面划过,激起细碎的涟漪,转头望向紫修:“有人在这里用过法术,像是……净化术,但被什么东西打断了。”

“与你无关。”紫修打断她,突然拽住她的手腕,他的指腹贴着她腕间的脉门,能清晰感受到灵力流动时的滞涩。“在人间,不要乱用灵力,更不要轻易用灵识探查。”

缗紫若抚摸着眉心残留的凉意,铃兰花的花瓣蔫了半朵:“可我总觉得……贾仙师之死,或许可以用时空之鳞,追溯昨夜的真相。”

“拿你真是没办法,还是让我助你吧!”紫修无可奈何地摇着头。

正当两人陷入沉默时,缗紫若突然微微发热,一股奇异的波动顺着衣襟蔓延开来。她惊讶地伸手探入,掏出时空之鳞,不知何时竟自行脱离了玉佩的封印。发出轻微的嗡鸣。

“这是……”紫修惊叹道。“难道附近出现巫族的血祭阵?”

缗紫若握紧鳞片,铃兰花重新焕发出微光,“除了我们,难道失传千年的巫谢族血祭阵,要开启了吗?”

时空之鳞最后映出——腰间挂着青铜司南的黑袍人,立在山坡上,看着茅草屋燃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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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思衡没说话,清凉的山风,让他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他忽然转身看向谢墨寒,目光如炬,还是忍不住地轻声问道:“墨寒,昨夜三更,你在哪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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