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话时,语气平静的就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但这绝不是说笑的话。
昔和看着她青筋暴起的手背,默默咽下剩下的话。
算了,总感觉不管说什么都会惹得她更加愤怒,自己还是闭嘴好了。
后半夜她们两人依偎在床上,互相贴着对方,像是失去父母后被暴雨淋湿的幼鸟,瑟瑟发抖着抱在一起相互取暖。
苗伶还提着斧头。她靠着昔和的肩膀仰头看着房梁,轻声说道:“我的心脏已经痛到感受不到其他情绪了……”
“太可恶了……”
轻得好像叹息一样的声音。
“我亲眼看着它杀了阿婆。”
“我睡不着,一闭上眼那一幕就在我面前反复播放。”
“今天发生的一切好像在做梦,你说我梦醒了是不是我们还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或许就是梦呢?”昔和贴近她的脸,喃喃道:“睡吧……明天还要去砍脑袋呢。”
这一夜格外的难熬。
鸡鸣三声,日显东山。
苗伶睁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她一宿没睡,精神状态格外的差劲。
“走……我们去看刘老爷子。”
她轻轻推了一下昔和,看到对方迅速睁开眼后露出一个自以为温柔美好,实则充满杀意的笑。
昔和难得的愣了一会儿。
在昔和的印象里,苗伶是耐心活泼的性格。虽然在外表现的形象有些泼辣和蛮不讲理,但这是生存需要,她内核极为稳定,是个很冷静的女孩子。
这是苗伶头一次表现出不稳定的样子。
不过她可以理解。
“好。”昔和笑出声。她牵住她的手,迎着无限明媚的晨光往外走,“天亮了,我们去吧。”
去见证一场奇迹,去见证一场毁灭。
当看到被宣布死亡的人好端端的在屋里吃着早餐,苗伶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斧头,昔和锁上了大门。
这是场屠杀。
墙壁、地上、甚至连天花板上都有血。
尸体被跺得碎碎的扔在猪圈里喂牲畜。
苗伶慢条斯理地擦去了脸上猩红的液体,畅快地吐出了心口郁结的气。
“真好呀,小和。”
杀了人的女孩坐在受害者家中的稻草堆上,笑盈盈地扭头看她,“真的好久没有这么畅快了,我真的好开心。”
“因为我是女孩,所以被生母丢弃投河,是阿婆不顾全村人反对捡了我,把我养这么大……”
她望着升起的太阳,回忆道:“当时所有人都在劝阿婆去买个男孩子,养儿防老,可阿婆不愿意,她坚持要抚养我,说女孩子也很好。”
“他们敢对我们这家动手就是因为我们家里没有男的撑场面,认定了我们孤儿寡母胆子小,只能忍气吞声。”
“好欺负吗?”昔和抱膝坐在地上,闻言笑道:“好欺负到把别人剁成碎碎了~”
“……”
她忽然沉默了。
半晌,苗伶别过脸长久地凝视着她,“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儿来的,也不关心为什么一向排斥外人的村民对你的到来很是欢迎,但是我现在想知道,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其实她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她自觉自己没那么大脸,迟迟不敢肯定。
“为了满足你的愿望啊。”
少女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她吹了吹沾灰的指甲,伸手邀请道:“要欣赏一场夜游魂归吗?”
作为家中有丧却没敲鼓的人家,天一黑,两人就站在门口看着乌压压的恶灵从山上下来。
怪异的纸片人摇头晃脑地闯入各户人家的家门,艳红的指甲轻松打开紧锁的大门。
咀嚼血肉和骨头的声音是不一样的。前者是轻轻的、慢慢的,发出类似啧啧、咕叽的轻微湿润声,后者则是急促的、间断的的,发出类似咔嗒、咯吱的清脆咬碎声。
“知道为什么鸣钟吗?”
少女勾住她的小拇指,歪头瞧她,“才不是因为神明喜静,是因为死人身上的阴气会吸引居住在夜游山上住着的恶灵,鸣钟是为了示警。”
“这座山上真的有神,只不过是一位邪神,祂已经睡了很多很多年了。”
“夜游山的恶灵全是邪神吃掉的人祭,我找到你是因为另一个世界线里的你向我祈祷。”
被恶灵杀死亲人的女孩提着坏掉的灯在午夜时分闯入祠庙向信仰的神明祈祷想复活自己的阿婆。
夜里忽地起了大风。
那座巍峨高大,脸上涂着油彩绘的神像就那样直勾勾的盯着她。
它似乎是在笑的。
手还保持着捏诀的姿态,它脸上浮现出类似于似哭又似笑的神情。
女孩虔诚地合十双手,闭目请求。
不知何时,庙里充满浓郁的檀香,悬挂在房梁上的金铃声声作响,吊在门口的黄帆布也跟着飘。
地上映出庞大的阴影。
神像转动青铜制成的眼珠,缓缓地低下头靠近她,却又在三尺左右停下。
它张开嘴巴。
……
“你猜你有没有被吃掉?”
“没有吧?不然你怎么会来?”
“猜错了,事实是你被嘎嘣一下子咬掉脑袋,血溅了老远啦!”
昔和表情夸张地形容当时的场景,她点了下苗伶的额头,述说出残忍的真相,“你也不是什么被捡到的孩子,十四前你父母带着三岁的你来这里旅游迷了路误入村里,村民们把你父母绑起来当了人祭,你当时还小就被放过了。”
“你在村里被村民当牲畜养了三年,六岁意外落水发了场高烧忘了之前发生的事情,你阿婆见状起了恻隐之心,想着你失忆就把你给收养了。”
“……啊。”苗伶听完表情诡异的平静,她往后一仰,倒在稻草堆上,语气莫名,“这也是愿望的一部分吗?”
“不算是。”
昔和爬进来趴在她身旁看着她的侧脸,她说:“只是想让你不要这么难过。”
不要为杀死他们而愧疚。
虽然昔和爱着所有的人类,但这份爱并不平等。她不是人们所定义的那种仁慈博爱的神,将自己的爱无私地洒向所有人,硬要讲,她更像是位邪神。
她有自己的喜好,会故意偏向自己喜欢的人类,且不吝啬于给予tA帮助与偏爱。
这份偏爱和帮助会不会让tA伤害到其他人?昔和不在乎。
她就像是位过分溺爱孩子的家长,就算自家孩子把别人打了,她也只会笑着夸自家孩子身体素质好,体格健壮。
“有没有高兴点?”
“没有。”苗伶闷闷地用胳膊遮住脸,不让她看,“这身世说了还不如不说呢……”
她现在陷入一种莫大的荒谬之中。
非要形容一下的话,就是跟着人类生活了很多年,一直以为自己是人类,周围的人也说她是人,结果某天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是条狗。
“啊,这样会让我很为难诶。”昔和凑近了点。
呼吸吐在胳膊上,痒痒的,热热的。
苗伶听她故作伤心地说道:“我会感到很难过的,毕竟……”
“我是为你而来。”
跨越时间的长河,逆着岁月前行,来此处只为带走一朵尚未凋零的花。
“要不要出门看看?”她拽住缩头乌龟的胳膊,“外面可是现代社会,是和村里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哦。”
“可我……杀了人,肯定会蹲大牢的。”
不管是哪种社会都不会有杀人无罪的道理。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
昔和无所谓把突然间变成怂包的女孩拉扯起来,“是恶灵干的,但唯物主义不相信鬼神,你以后不要再说什么神啊鬼啊,跟着外面的人与时俱进一点。”
“要相信科学!”
苗伶:……?不懂但大为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