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四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也更冷。长安城被一层薄薄的初雪覆盖,琼楼玉宇,银装素裹,平添几分肃杀。代国公府朱门紧闭,门可罗雀,唯有檐角冰凌在稀薄的日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如同一头蛰伏在雪中的受伤猛兽,沉默地舔舐着伤口,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府内的日子,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压抑中缓慢流淌。李无垢的“病”似乎愈发重了,深居简出,连每日在院中练功都省了,多数时间只是拥裘坐在窗前,望着庭中积雪发呆,偶尔传来几声压抑的低咳。丫丫日夜不离地守在身旁,小脸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忧虑,煎药奉茶,悉心照料。老管家李福则更加沉默,步履蹒跚,仿佛一夜之间又苍老了许多。那二十名缇骑依旧如影随形,监视着府内的一切,只是眼神中偶尔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疑惑——这位曾经威震北疆的国公爷,难道真的就此一蹶不振了?
然而,这死水般的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通过老管家李福那条几乎断绝的隐秘渠道,以及张威那次冒险夜访后留下的一道极其隐蔽的联络暗号,李无垢并非完全与世隔绝。一些零碎却关键的信息,如同雪片般,悄无声息地飘入这座与世隔绝的府邸。
朝堂之上,关于如何处置他李无垢的争论,已趋于白热化。以魏征为首的部分御史,咬定“边将交通、窥探军机”的罪名不放,言辞激烈,要求严惩;而房玄龄、杜如晦等人则据理力争,力陈李无垢之功,辩白其笔记信件皆为公心,并暗示此事背后恐有人构陷。双方势同水火,争执不下。更令人不安的是,一些原本中立的官员,甚至是宗室亲王,也开始或明或暗地表达了对“功臣骄恣、尾大不掉”的担忧。一股无形的压力,正悄然汇聚,仿佛要将李无垢彻底压垮。
与此同时,北疆的警讯也越来越急。薛延陀真珠可汗夷男在郁督军山会盟诸部后,气焰愈发嚣张,其麾下大将曳莽不仅在诺真水增兵至五万,还不断派出小股骑兵越过边界,袭击唐军哨所,掳掠边民。云州、代州一线,烽燧日夜不息,告急文书雪片般飞向长安。大战,已是一触即发!
然而,面对如此紧迫的军情,朝中的反应却显得异常迟缓而分裂。主战派要求立即调兵遣将,予敌痛击;主和派则依旧强调国力疲惫,主张遣使斥责,以观后效。而争论的焦点,竟诡异地再次绕回到了李无垢身上——若用兵,谁可为将?李靖年事已高,且镇守灵州,不可轻动;李绩、李道宗等将资历功勋稍逊,能否抵挡得住薛延陀倾国之兵?是否……必须启用那位如今身负嫌疑、闭门思过的代国公?
这种争论,无疑进一步加剧了朝局的混乱和李世民的困境。启用李无垢,则等于否定了之前的审查,势必引发更大的政治风波;不启用,则北疆危殆,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皇帝陷入了两难。
“哥,药煎好了,趁热喝吧。”丫丫端着一碗浓黑的药汁走进来,轻声打断了李无垢的沉思。
李无垢接过药碗,却没有喝,只是看着碗中晃动的倒影,目光深邃。府内的“耳目”,经过他和老管家李福不动声色的排查,已经基本锁定了一个负责浆洗的哑婆子。此人看似老实木讷,实则每隔几日,便会借倒秽物之机,与府外一个货郎有短暂接触。李无垢没有打草惊蛇,反而故意让她“发现”一些他“病体沉重”、“心灰意冷”的假象。
“丫丫,怕吗?”李无垢放下药碗,忽然问道。
丫丫摇摇头,依偎在哥哥身边,小声道:“有哥在,不怕。只是……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我想去曲江池看雪。”
李无垢心中一酸,将妹妹揽入怀中,柔声道:“快了,等春暖花开,哥就带你去曲江池,看最美的桃花。”
他的声音平静,心中却波澜起伏。系统界面上,那代表薛延陀的深红色光团,边缘已经开始剧烈地闪烁波动,这是大规模军事行动前的征兆!而代表李世民的那团明黄光芒,虽然依旧稳定,但其核心处,却隐隐透出一丝焦灼与决断前的凝重。
时机,快要到了!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是夜,风雪又起。李无垢屏退左右,独自在书房(已简单整理过)静坐。他唤出系统界面,看着那积攒的16点属性点和7点天命点,心中飞速盘算。是继续隐忍,等待那雷霆一击的时机,还是……主动做点什么,推动局势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系统,推演主动上表‘请罪’,并自荐戍边的可行性及后果。”他下达指令。
【推演中……消耗天命点x1……】
【推演结果:成功率 28%。高风险,高回报。】
【利好因素:1. 展现姿态,化解“恋栈”嫌疑;2. 将自身命运与边事捆绑,逼皇帝表态;3. 若北疆事急,或可获启用。】
【风险因素:1. 可能被视为“要挟”,激怒皇帝;2. 若朝中反对势力过大,可能被顺势严惩;3. 自荐戍边,若不被允,则彻底失势。】
【建议:需配合外部重大事件(如北疆大败或大捷)同时进行,方可最大化成功率。】
28%……依旧凶险。但比坐以待毙强!李无垢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铺开纸张,开始研墨。这封奏疏,必须字斟句酌,既要表现得痛悔谦卑,又要暗藏机锋,将北疆危局与自身处境巧妙联系。
就在他提笔欲书之际,窗外风雪声中,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富有节奏的叩击声!三长两短,正是张威留下的紧急联络暗号!
李无垢心中一震,霍然起身,悄无声息地打开窗户。一道几乎与风雪融为一体的黑影滑入,正是张威!他浑身覆雪,气息急促,眼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国公爷!北疆八百里加急!薛延陀大将曳莽,五日前提兵五万,绕过李绩将军防线,突袭代州!代州都督张文瑾力战殉国,代州……失守了!”
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在李无垢脑海中炸响!代州失守!?这怎么可能!李绩用兵老辣,怎会让曳莽如此轻易突破防线?张文瑾亦是宿将,竟会城破身死?!
“消息确切?!”李无垢声音沙哑,一把抓住张威的手臂。
“千真万确!军报已入玄武门!陛下深夜被惊起,此刻两仪殿灯火通明,重臣皆被急召入宫!朝野……朝野震动!”张威急促道,“房相让卑职冒死前来,告知国公爷,局势有变,让公早作准备!陛下……陛下恐要连夜决断了!”
代州失守!北门洞开!薛延陀兵锋可直指并州,威胁河东!这已不是边境摩擦,而是关乎国本的大败!李世民再也无法拖延,必须立刻做出抉择!
李无垢松开手,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封的平静,只有深处燃烧着一点幽冷的火焰。
惊雷,终于炸响了!这潭死水,被彻底搅动!他的机会,来了!
“知道了。多谢张将军。回去告诉房相,无垢……准备好了。”李无垢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张威重重点头,不再多言,身形一闪,再次融入风雪之中。
窗户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声,却隔不断那席卷而来的时代洪流。李无垢走到书案前,看着那张只写了抬头的奏疏,沉默片刻,伸手将其缓缓揉成一团,丢入炭盆。橘红色的火苗窜起,吞噬了纸张,映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已经不需要请罪了。一场惨败,比千言万语更有力。现在,该是利剑出鞘,饮血边关的时候了!
他转身,走到墙边,取下那柄沉寂已久的“秋水”刀。指尖拂过冰冷的刀鞘,一股久违的嗜血战意,自心底升腾而起。
“传令下去,”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沉声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明日寅时,本公要沐浴更衣,穿戴朝服。”
“这长安城的雪,该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