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宗的山门,隐在云雾深处,九千九百九十九级青石台阶蜿蜒而上,直插云霄,两旁是万载不化的冰雪,偶有仙鹤清唳,振翅掠过,留下淡淡的灵光轨迹。
九千九百九十九。
扶苏踏上了最后一级青石台阶。
数字在他心中清晰地映出,如同他练剑时默数的每一个基础动作,精准,刻骨。扶苏就站在这石阶的尽头。他一身朴素的青布衣衫,风尘仆仆,身形尚显单薄,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背脊却挺得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眉眼清俊,眼神澄澈,深处却藏着一抹与年龄不符的锐利与沉静。
脚步落定,一股磅礴浩瀚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并非人为催发,而是这座屹立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古老山门自然散发出的道韵。眼前云雾翻涌,似有灵性般向两侧分开,露出其后巍峨耸立、宛若接天连地的巨大山门牌坊。非金非玉的材质,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灰白色,上面镌刻着两个巨大的古字——“天枢”。
笔走龙蛇,铁画银钩。每一笔都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星辰轨迹。仅仅是望上一眼,扶苏便感到识海中那柄由剑意凝聚的小剑轻轻震颤,发出细微的嗡鸣。
他微微闭目,深吸了一口气。此地的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不开,吸入肺腑,流转四肢百骸,涤荡着长途跋涉带来的最后一丝尘埃与疲惫。
“扶苏,我们到了。”身旁引领他的外门执事李源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一丝敬畏,“此乃我天枢宗山门所在。你三岁握剑,七岁悟得剑心通明,乃我人族万年不遇之剑道奇才!入得此门,便如潜龙入海,只待风云际会!望你戒骄戒躁,勤修不辍,将来光大门楣,护佑苍生!”
李执事的话语在山风中回荡,带着真诚的期许。
扶苏缓缓睁开眼,清俊的脸上并无太多波澜,只是对着李执事微微躬身一礼:“多谢李执事引路,扶苏谨记。”
他的声音清越,尚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质感,但那份沉稳,却远超其年纪。
奇才之名,自他七岁那年在家族后山,于漫天风雪中无意间引动一缕先天剑气,洞穿三寸玄铁后,便不胫而走。赞誉、惊叹、或是暗中的审视与嫉妒,他听得太多。这些外物,从未动摇过他心中那柄无形的剑。
他在意的,从来只有手中之剑,能斩开何等天地,能抵达何种极致。
他的目光越过那巨大的牌坊,投向云雾缭绕的深处。那里,隐隐有仙鹤清唳,有殿宇飞檐的轮廓在灵雾中若隐若现,更有无数道或强或弱、或隐或现的气息交织,构成一片深不可测的修行净土。
这就是天枢宗。人族修真界的泰山北斗之一。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骨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碰触了一下腰间那柄看似再普通不过的铁木剑的剑柄。剑柄已被摩挲得温润光滑,与他掌心纹路完美契合。就在他指尖触及剑柄的刹那,一股微不可察,却纯粹至极的凌厉剑意,自他周身毛孔悄然流转,竟将周遭浓郁如水的灵雾无声地排开尺许,形成一个无形的领域。
李执事感受到这股隐而不发,却让他皮肤隐隐刺痛的剑意,眼中惊叹之色更浓,不再多言,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随我来吧,还需前往执事堂办理入门事宜,并拜见今日值守的内门大师兄。”
“有劳。”
扶苏颔首,收回目光,跟在李执事身后,迈步跨过了那象征着仙凡之隔的巨大山门。
门内门外,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灵气愈发浓郁精纯,呼吸之间,仿佛都能感受到修为在一丝丝地增长。脚下的路面是以某种青色灵玉铺就,光可鉴人,隐隐有符文流转。道路两旁,并非寻常花草,而是诸多叫不出名字的灵植仙葩,吞吐霞光,散发异香。远处,有瀑布如银河倒悬,轰鸣声隔着遥远距离传来,也变得如同仙乐。偶尔有身穿各色服饰的弟子驾驭遁光或法器掠过天空,气息悠长,神色匆匆。
一切都符合扶苏对顶级仙门的想象。宏大,庄严,底蕴深厚。
然而,行走其间,扶苏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氛围。
沿途遇到的弟子,无论是气宇轩昂的内门精英,还是朴实勤恳的外门仆役,他们的眼神大多平和,甚至有些……过于平和了。少了些想象中的锐意进取,锋芒毕露,多了几分沉稳,或者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内敛。
甚至,有几个正在清扫落叶的杂役弟子,在看到他这个由执事亲自引路、面容陌生的少年时,投来的目光中除了好奇,竟还带着一丝……同情?
扶苏微微蹙眉,是自己看错了么?
“李执事,这位是……”一个正在给灵植浇水的弟子停下动作,笑着打招呼,目光在扶苏身上扫过,尤其在看到他腰间那柄铁木剑时,停顿了一瞬。
“是新入门的扶苏师弟。”李执事笑着回应,“正要带他去见大师兄。”
“哦?新师弟啊……”那浇水的弟子脸上笑容更盛,却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好好好,快去吧,大师兄这会儿应该在‘养心殿’喝茶看书,清闲得很。”
“多谢告知。”
告别了那名弟子,李执事低声对扶苏道:“我们天枢宗的师兄师姐们,性子都比较……随和,你慢慢就习惯了。”
扶苏沉默地点点头,心中的那丝异样感却并未消散。
随和?或许吧。
但他更相信自己的剑心所感。这份看似普通的“随和”之下,似乎潜藏着某种更深沉的东西,如同平静海面下的暗流,如同他未出鞘的剑。
两人穿过几重殿宇廊庑,周围的弟子渐渐稀少,环境愈发清幽。最终,他们在一处位于山腰僻静处的偏殿前停下。
殿门上方悬着一块匾额,上书“养心殿”三字,字体飘逸出尘,与山门上“天枢”二字的雄浑古拙截然不同。
殿门虚掩着,内有袅袅青烟逸出,带着一股宁神静气的檀香气息。
“大师兄,新入门的弟子扶苏带到。”李执事在殿门外停下,恭敬地行礼禀报。
里面安静了一瞬,随即传来一个有些懒洋洋,仿佛刚睡醒的声音:“哦?进来吧。”
李执事推开殿门,对扶苏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进去,自己则留在门外。
扶苏定了定神,迈步踏入殿中。
殿内陈设极为简单,甚至可以说是朴素。几个蒲团,一张矮几,一个青铜香炉,除此之外,别无长物。香炉中升起的青烟笔直如线,让整个殿堂显得格外空寂。
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青年,正背对着门口,盘坐在一个蒲团上,手里捧着一卷不知是何材质的竹简,看得津津有味。他穿着一身月白长袍,袖口绣着几道简约的玄奥云纹,与寻常内门弟子服饰略有不同。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竹简的世界里,对于扶苏的到来,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连头都没回。
“自己找个地方坐,等我看完这一段。”
扶苏依言,在靠近门边的一个蒲团上安静坐下,腰背依旧挺得笔直,目光平静地打量着这位未来的大师兄。
这就是天枢宗内门大师兄?
气息……很普通。至少,以扶苏剑心通明的敏锐感知,竟察觉不到对方身上有任何强大的灵力波动或迫人的威压,就像一泓深潭,表面波澜不惊,深不见底。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逝,只有竹简偶尔翻动的轻微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大师兄终于放下竹简,满足地叹了口气,然后像是才想起殿内还有个人,慢悠悠地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颇为清秀普通的脸,谈不上多么俊朗,但眉眼舒展,嘴角天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像是总在为什么事情感到有趣,或者……困倦。他的眼神清澈,却带着一种刚睡醒般的惺忪感,毫无锋芒。
他上下打量了扶苏一番,目光在扶苏那双过于明亮、锐利的眼睛上停顿了片刻,然后挠了挠有些散乱的头发,咧嘴一笑:
“嗯,根骨是不错,灵气也纯粹,是个好苗子。”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懒散,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就是这眼神…太亮了,像两把小刀子,扎眼。小师弟,出门在外,这样很容易挨揍的,知不知道?”
扶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