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巢”基地的入口,远比纪年想象的更为隐秘。它并非位于山谷或洞穴,而是在一条早已干涸、布满嶙峋怪石的巨大古河道下方,被一座因地质变动而半塌的巨型桥梁墩柱所掩盖。墩柱底部,一扇利用原生岩石巧妙伪装的合金气密门,在“铸铁”老爹输入一长串复杂的脉冲密码后,才带着低沉的摩擦声缓缓滑开。
门后,并非灯火通明的现代化基地,而是一条倾斜向下、充满潮湿霉味和冰冷空气的幽深隧道。应急灯发出微弱的光芒,照亮了脚下锈蚀的金属网格通道和两侧布满冷凝水的粗糙岩壁。
“欢迎来到‘深巢’的前哨通道,”老爹的声音在隧道里回荡,带着一丝疲惫,“这里是旧时代‘行星铁路网’的一个废弃维护节点,也是通往南疆深处复杂地下网络的一个起点。它年久失修,很多区域不稳定,但足够隐蔽。”
队伍沉默地涌入这条地下脉络。孩子们紧紧抓住大人的衣角,技术人员则好奇地打量着那些早已停止运转的巨大通风管道和锈死的阀门。这里没有“星火”书库的宏伟,只有一种压抑的、深入大地脏腑的沉重感。
纪年走在队伍前列,心轨如同敏感的触须,向前方黑暗的隧道蔓延。他不仅能感知到队员们的疲惫、恐惧和对未来的茫然,更能“听”到隧道深处传来的细微声响——岩层因压力发出的呻吟、地下水的滴答声,甚至还有一些小型生物在管道中爬行的窸窣声。这种环境对心轨是极大的负担,但也是一种锤炼。他必须学会在纷杂的“背景噪音”中,分辨出真正危险的信号。
迁徙并非简单的走路。艾琳娜和改名“扳手” 的机械师(一个沉默寡言、双手布满油污和老茧的壮实汉子)带着技术团队,在最开始的三天里,几乎不眠不休地改造着遗民们留下的几辆老旧的、烧着劣质生物燃料的多足载重步行机。它们噪音大,速度慢,但足够皮实,能驮运最沉重的物资和设备零件。
林薇薇则建立了临时的野战医疗点,不仅要处理迁徙中的跌打损伤和因环境突变引发的疾病,更要时刻关注着所有人的心理健康。压抑的环境是滋生猜忌和恐慌的温床,她温和而坚定的存在,如同一盏风中的烛火,维系着队伍精神的稳定。
第一次重大危机发生在穿越一条被标记为“辐射阴影区”的断裂带时。尽管有旧地图指引,但一场微小的地质活动改变了地形,队伍被迫绕行,更接近了一片发出诡异幽绿色磷光的苔藓区。
“警告!环境辐射指数超标!灵子背景紊乱!”艾琳娜的终端发出尖锐警报。
“启动‘拟态灵皮’!非战斗人员立刻登上步行机,开启内部过滤系统!”纪年立刻下令。
那种奇异的生物活性凝胶被分发下去。涂抹在暴露的皮肤和衣物外层后,注入微弱的灵能,凝胶便开始缓慢地调整颜色,与环境趋于一致,并散发出一种能中和部分辐射粒子的微弱力场。效果显着,但灵能的消耗也让本已疲惫的队伍更加萎靡。
更糟糕的是,他们在穿越一片巨大的地下蘑菇林时,惊动了这里的主人:一群变异盲蛛。这些体型大如猎犬、依靠震动和热能感知猎物的怪物,从蘑菇伞盖的阴影中蜂拥而出!
战斗瞬间爆发!守卫们用能量步枪构筑防线,但盲蛛的数量太多,而且甲壳坚硬。关键时刻,纪年没有使用大规模灵能冲击(那可能引发坍塌),而是将心轨的力量高度集中,如同一把无形的重锤,精准地轰击每一只冲近的盲蛛那相对脆弱的中枢神经节。这种精准点杀效率极高,但对精神力的消耗是恐怖的。战斗结束后,纪年几乎虚脱,被蛮牛和林薇薇搀扶着才没有倒下。
“这样下去不行,” “铸铁”老爹看着疲惫不堪、减员数人的队伍,语气沉重,“我们像在地底打洞的老鼠,不知道还有多少危险在前面。”
纪年擦去嘴角因精神透支而溢出的血迹,眼神却依然坚定:“但我们还活着,而且敌人找不到我们。这就是胜利。休息四小时,然后继续前进。根据地图,我们快要走出最复杂的区域了。”
地底无日月,时间只能靠计时器来估算。每一次休息,每一次危机,都在缓慢地消耗着队伍的体力和意志,但也锤炼着这支仓促组成的联盟。纪年的领导权威,在一次次的正确决策和身先士卒中,悄然确立。
就在纪年队伍在地底艰难跋涉的同时,冷月小队正穿行在被称为“白骨荒原”的死亡地带上。
与地底的压抑闭塞完全不同,荒原给人的是一种无边无际的暴露感和死亡气息。一望无际的灰白色盐碱地上,散落着各种巨大兽类的骸骨和旧时代战争留下的、被风沙侵蚀成奇形怪状的金属残骸。天空是永远阴沉的铅灰色,致命的辐射尘暴时而席卷天地,能见度骤降至不足十米。
冷月手臂上的伤只是简单包扎,依旧动作精准。她的小队只剩下了五个人,包括她自己、巴顿中尉和三名最精锐的自由战士。弹药所剩无几,补给几乎耗尽。唯一的希望,就是尽快赶到汇合点“三岔口”。
为节约宝贵的“拟态灵皮”能量,他们并非全程开启伪装,而是依靠地形和经验潜行。这给了“血隼团”可乘之机。
“血隼团”是这片荒原的毒瘤。他们不像普通掠夺者那样乌合之众,而是有着严酷纪律和精良装备的匪帮,擅长在恶劣环境中长途奔袭和设伏。他们的头目,一个脸上带着狰狞灼烧疤痕、名叫“屠夫”的壮汉,通过高倍望远镜,看到了冷月摘下防护面罩进行狙击校准的那一瞬间。
那张在废土中堪称绝色、却冷冽如冰晶的脸庞,瞬间点燃了“屠夫”最原始的贪婪和占有欲。“抓住她!要活的!其他人,喂秃鹫!”他舔着干裂的嘴唇,下达了命令。
冷月小队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太安静了,连最常见的辐射蝎都不见踪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被刻意压抑的杀机。
“我们被盯上了。”冷月压低声音,小队立刻寻找掩体,是一艘半埋在沙土里的旧时代货运飞船的残骸。
话音刚落,数发精准的点射就打在他们刚才停留的位置,激起点点尘土。敌人占据了四周的制高点,火力凶猛且配合默契,瞬间将他们压制在飞船残骸内。
“妈的,是‘血隼’那群杂种!”巴顿中尉咬牙切齿,用残存的弹药进行还击,但效果甚微。对方的狙击手非常老辣,压得他们抬不起头。
“屠夫”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带着残忍的戏谑:“小美人,别躲了!乖乖出来,跟我回营地,保你吃香喝辣!不然,等我抓到你,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冷月眼神冰冷,没有任何回应。她快速检查了一下弹药,只剩最后一个能量弹匣和一把战术匕首。她看了一眼身旁伤痕累累的队员,知道困守只有死路一条。
“我吸引火力,你们找机会从船尾破裂处突围,向东南方向撤。”她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不行!队长!”巴顿立刻反对。
“这是命令!”冷月打断他,“他们的目标是我,这是唯一的机会。”她深吸一口气,准备进行最后一次冲锋。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血隼团”阵地后方,突然传来几声沉闷的狙击枪响,紧接着是两声剧烈的爆炸!惨叫和混乱的叫骂声从敌人后方传来!
“怎么回事?后面是谁?!”“屠夫”的咆哮声充满了惊怒。
压力骤然一轻!冷月虽不明所以,但战机稍纵即逝!她立刻下令:“就是现在!反击!”
她率先探身,仅剩的能量弹匣倾泻出精准的火力,瞬间点倒了两个因后方遇袭而愣神的敌人。巴顿和战士们也怒吼着发起冲击。
后方袭击者极其狡猾,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专门点名“血隼团”的火力点和指挥官,将敌人的阵脚彻底搅乱。正面有冷月小队的决死反击,侧面有神出鬼没的冷枪,“血隼团”瞬间从猎人变成了被夹击的猎物。
战斗结束得很快。“屠夫”在混乱中被冷月亲手狙杀,群龙无首的残匪四散逃窜。
硝烟散去,冷月小队五人背靠背站着,气喘吁吁,警惕地望向袭击者最后出现的方位。
一个身影,从一堆扭曲的金属残骸后缓缓走了出来。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荒漠作战服,外面套着破烂的伪装斗篷,脸上戴着风镜和面罩,只露出一双冷静如鹰隼般的眼睛。他手中提着一把改装过的狙击步枪,枪口还冒着细微的青烟。
他走到一个安全的距离外,停下脚步,主动将狙击步枪放在地上,然后举起了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
“你是谁?”冷月的枪口依旧指着他,声音因脱力和戒备而略显沙哑,但依旧冰冷。
那人缓缓摘下面罩和风镜,露出一张饱经风霜但轮廓分明、眼神锐利的中年男子的脸。他脸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从眉骨划到脸颊,更添了几分悍勇。
“别人叫我‘鹰眼’。”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砂纸摩擦,“我在追踪‘血隼团’很久了。他们袭击过我暂时落脚的一个流浪者营地。”
他顿了顿,目光坦然地迎向冷月审视的眼神:“帮你们,是因为你们恰好成了我需要的‘变数’。而且,你们打法不错,死了可惜。”
没有殷勤,没有讨好,只有赤裸裸的利益分析和近乎冷酷的坦诚。
冷月凝视着他,几秒钟后,缓缓放下了枪口。她看得出,这人没有说谎,至少关于“血隼团”的部分没有。
“你要什么?”她直接问道。
“情报。”“鹰眼”言简意赅,“关于这片区域,特别是南边的。另外,‘血隼’留下的装备,我挑几件合用的。”
“可以。”冷月点头,“作为回报,你带我们安全抵达‘三岔口’。”
“鹰眼”似乎有些意外于她的干脆和提出的目的地,他略一沉吟,点了点头:“成交。”
没有多余的废话,一场基于互相利用和认可的临时同盟,在这片死亡荒原上,以最废土的方式达成了。冷月需要他的向导能力,而“鹰眼”,似乎也从这支小队身上,看到了某种超出预期的价值。
简单的打扫战场后,队伍变成了六人。在“鹰眼”的引领下,他们转向一条更为隐秘、靠近风化岩山脉的小路,向着汇合点继续前进。冷月依旧沉默,但心中清楚,这个突然出现的“鹰眼”,或许会成为未来一个重要的变数。
而在地底,纪年率领的队伍,终于按照地图指引,钻出了一处隐蔽的山谷裂隙,远处,干涸古河道的轮廓已然在望。“三岔口”,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