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宋应书应下了自己提出的三个条件,黄惊心中并无多少轻松,反而像是压上了一块更沉的石头。他略一沉吟,再次开口,提出了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要求:
“宋长老,晚辈的伤势已大致痊愈,三日之后,便会离开此地。”他没有透露自己将去往何方,也没有说接下来要做什么,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一个决定,“在这三日之内,我希望断水剑能暂由晚辈保管。”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甚至合情合理。毕竟,三日后此剑便要易主,交由原主再做最后三日的陪伴,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宋应书目光深邃地看了黄惊一眼,似乎想从他平静的外表下看出些什么。他略微沉思,想到此地有自己和徐妙迎坐镇,量也出不了什么岔子,便缓缓点头:“可以。这三日,便让断水剑再陪一陪它的小主人吧。”
“宋长老!这……”一旁的陈思文终于按捺不住,脸色铁青地出声。在宋应书到来之前,他曾多次以副盟主之名,向徐妙迎讨要断水剑,美其名曰“研究杀手团线索”,实则存了什么心思,他自己清楚。徐妙迎每次都以其锋锐无匹的“黄亭剑”和冷硬的态度将他挡了回去。如今黄惊这毛头小子开口,宋应书竟如此轻易就答应了?这让他感觉颜面尽失,仿佛他这个南地魁首、副盟主,还不如一个宗门覆灭的遗徒有分量!
宋应书淡淡地瞥了陈思文一眼,那眼神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陈掌门,三日而已,无妨。”
陈思文胸口剧烈起伏,一股邪火憋在心头,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但碍于宋应书的身份和实力,以及一旁默不作声却气息凛然的徐妙迎,他终究不敢当场发作。只能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股浊气,猛地一甩锦袍衣袖,连告辞的话都懒得说,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充满了愤懑与阴鸷。
宋应书看着陈思文离去的方向,微微摇了摇头,似乎对这位副盟主的器量有些失望。他转而看向徐妙迎,交代道:“妙迎,这三日,黄小友的安全和断水剑的周全,便交由你了。”
徐妙迎躬身应道:“宋长老放心,妙迎明白。”
宋应书这才对黄惊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也转身离开了大厅。
转眼间,偌大的厅堂内,只剩下黄惊与徐妙迎二人。
徐妙迎轻轻叹了口气,走到黄惊面前,看着他年轻却已饱经风霜的脸庞,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与关切:“黄惊,你今日……有些过于咄咄逼人了。宋长老德高望重,陈思文毕竟是一派之主,南地魁首。江湖,不全是刀光剑影,打打杀杀,更多的时候,是人情世故,是权衡妥协。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但过刚易折。你要知道,扼杀一个少年天才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他尚未真正成长起来之前。”
她的话语是真诚的提醒,带着长辈对晚辈的爱护。黄惊能感受到这份善意,他并非不识好歹之人。今日若非徐妙迎几次三番从中转圜,局面恐怕会更加难看。
黄惊后退半步,对着徐妙迎郑重地拱手,深深一揖:“徐前辈的教诲,晚辈铭记于心。今日多谢前辈多次维护,更感谢前辈……未将莫前辈之事说出。”他指的是徐妙迎帮他隐瞒了可能与莫鼎相关的线索。
徐妙迎摆了摆手,神色复杂:“不必多礼。我与你栖霞宗虽无深交,但敬重莫前辈的为人,也怜你遭遇。只望你日后行事,能多几分谨慎,少几分冲动。走吧,我带你去取剑。”
她不再多言,领着黄惊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处位置隐蔽、设有机关的石室前。徐妙迎手法娴熟地开启机关,厚重的石门缓缓滑开,露出里面一间不大的密室。密室中央的石台上,正静静地摆放着那个毫不起眼的檀木长匣。
徐妙迎示意黄惊自取。
黄惊走上前,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匣身,心中百感交集。他打开匣子,那柄造型古拙、暗沉无光的青铜短剑“断水”,正安然躺在其中,仿佛沉睡的凶兽,收敛了所有獠牙,却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森然气息。
他小心翼翼地将剑匣合上,背在身后。那熟悉的重量,让他漂泊无依的心,似乎找到了一丝短暂的锚点。
“这三日,你便待在偏院,不要随意走动。”徐妙迎送黄惊回去的路上,再次叮嘱,“我会加派人手在外围守护,名义上是保护,实则……你也明白,亦有监视之意。宋长老虽然应允,但必要的谨慎不会少。你莫要介意,也莫要生出什么事端。”
黄惊点头:“晚辈明白,有劳前辈费心。”
回到那处寂静的偏院,果然感觉院墙外多了几道若有若无的气息,如同无形的藩篱,将他与外界隔开。
黄惊关上房门,将断水剑匣放在桌上,自己则坐在床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思绪翻腾。
徐妙迎的话在他耳边回响。“江湖不只是打打杀杀,更是人情世故。”他懂,但他更记得莫鼎前辈曾经告诉过他的,用鲜血和生命告诉他的另一番道理:
‘这世上啊,有些公道,喊着最响的,未必是真想给的。有些路,看着最光的,底下可能是最深的坑。’
宋应书今日看似给了他一条不错的路走——交出烫手山芋,由衍天阁庇护,争取成长时间。这条路看起来光明坦荡,符合所有江湖正道的行为准则。
但是,莫鼎的仇人,那个因为“却邪剑”而设计陷害他,导致他家破人亡、颠沛流离致死的元凶,就藏在衍天阁内!
那个人是谁?
是闭关不出、被传得神乎其神的阁主何正功?
是眼前这位温润如玉、处事公允的大长老宋应书?
或者,是衍天阁中其他隐藏得更深的实权人物?
黄惊不知道。他只知道,在拥有足够的力量撕开迷雾、辨别真伪之前,他绝不能将自己的命运和宗门至宝,完全寄托于一个内部可能藏着噬人猛虎的庞然大物。
接受宋应书的提议,交出断水剑,是权衡利弊下的无奈之举,是弱者为了生存不得不做的妥协。但这绝不代表他真正信任了衍天阁,信任了这所谓的“正道盟”。
这三天,是他与断水剑最后的独处时光。
也是他理清思绪,为下一步做准备的宝贵时间。
前路漫漫,危机四伏。
他必须像莫鼎前辈教导的那样,在黑暗中,谨慎地摸索,一步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