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谁?”
黄惊的声音干涩沙哑,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两道冰冷的锥子,死死钉在杨知廉脸上,试图从那张此刻已收敛了所有嬉笑、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几分肃然的面孔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伪装或破绽。
杨知廉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闪躲,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飘忽:“我说过了,我嘛,就是一只游移不定的飞鸟,居无定所,随性而活。这天下,哪里热闹,我便往哪里钻。”他顿了顿,嘴角似乎想习惯性地勾起那抹玩味的弧度,但最终只是微微一动,恢复平静,“而眼下,我觉得兄台你……就很有趣,非常热闹。”
黄惊的心不断下沉。这回答看似随意,却滴水不漏,更透着一种深不可测的意味。他看不透杨知廉,完全看不透。
一旁的凌展业和刚刚穴道被解、兀自活动着手脚、满脸不忿的石卫平,此刻都沉默着。凌展业眉头紧锁,目光在黄惊和杨知廉之间逡巡,显然在急速思考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以及“栖霞宗余孽”背后所代表的巨大漩涡。石卫平虽然恼怒,却也不是全然无脑,知晓“栖霞宗”三字牵扯多大,只是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喘着粗气,等待凌展业的决断。
就在这时,杨知廉将目光转向了凌展业。他整个人的气势仿佛在这一刻彻底沉淀下来,不再有半分轻浮,眼神锐利而坦诚。
“凌兄,”他开口道,“今日之事,你我心中各有立场,再纠缠下去也无意义。不如就此打住,如何?”他语气诚恳,“我杨知廉在此立言,我与沈妤笛之间,清清白白,绝无任何逾越礼法、玷污她清誉之事。那夜你所见之狼狈,确是一场言语不慎引发的意外,信与不信,在你。”
他话锋一转,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黄惊,带着一种发现新玩具般的兴致:“至于眼下,我发现了更有趣的事情。希望凌兄和石兄,莫要搅了我的雅兴。”说着,他抬手隔空轻轻一拂,一股柔劲送出,将石卫平身上最后一丝滞涩的气血也彻底理顺,示好的意味明显。
凌展业紧盯着杨知廉,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他身为黄亭剑传人,师从天下剑修第五的徐妙迎,骨子里自有其骄傲与判断。半晌,他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眼中的敌意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了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按住了仍欲发作的石卫平的肩膀,沉声道:“好,杨知廉,今日之事,看在你这句‘清清白白’和解开石兄穴道的份上,便到此为止。”
他随即转向黄惊,目光深邃,语气平静却带着某种宣告的意味:“至于这位……兄台。你与栖霞宗之关联,乃惊天之事。凌某身为武林一脉,无法装作不知。此事,我必会禀明家师。届时家师或武林同道有何举动,非凌某所能预料。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多言,拉着兀自嘟囔、却终究没有违逆他的石卫平,转身大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官道尽头。
场中,只剩下黄惊与杨知廉二人。
风吹过,卷起尘土,带着深秋的凉意。
黄惊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中的惊涛骇浪与巨大压力一并排出。他没有去看杨知廉,而是默默地将背上沉重的木匣解下,连同腰间的瓦罐,小心地放在一旁的地上。然后,他握紧了手中那柄新铸的长剑,剑尖斜指地面,迈步向前,站在了杨知廉对面数丈之外。
眼神,已然变得一片冰寒,杀意凛然。
他打定主意了。这个杨知廉,心思诡谲,武功高强,更是识破了自己最大的秘密。无论其是敌是友,都是一个巨大而不可控的隐患。与其留着他,日夜提防,不知何时会引爆更大的危机,不如今日,就在此地,趁其落单,拼尽全力,将其斩杀,以绝后患!
然而,面对黄惊毫不掩饰的杀意和备战姿态,杨知廉却依旧显得从容。他甚至没有摆出任何防御的架势,只是看着黄惊,自顾自地分析起来,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兄台,我知你内力之深厚,远在我之上,磅礴如海,沛然莫御。若纯以力相搏,我绝非你三合之敌。”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仿佛能看穿黄惊的虚实:“但是,你招式浅薄,运用之法粗疏不堪,空有宝山而不懂开采。方才那‘诲剑八式’使得徒具其形,未得其神,破绽之多,在我眼中如同筛子。”
他伸出五根手指,语气笃定:“五十招。五十招内,我必能寻隙制住你。这一点,我杨知廉,有十足把握。”
他看着黄惊微微变化的脸色,给出了另一个选择,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难得的真诚:“当然,兄台若不愿兵戎相见,亦可放下手中之剑。你我就地坐下,开诚布公,触膝长谈一番。或许,事情并非如你所想的那般,只有你死我活这一条路。”
这一下,压力完全给到了黄惊。
他紧握剑柄的手,微微颤抖。杨知廉的分析,精准地击中了他的要害。他自己又何尝不知?空有莫鼎传下的绝世内力,却无匹配的精妙招式与运用法门,如同孩童挥舞巨锤,伤敌亦可能伤己。杨知廉武功诡异,眼力毒辣,他说五十招,恐怕绝非虚言。
动手,胜算渺茫,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设想。
不动手……难道真要相信这个来历不明、行为乖张之人?
刚刚下定的决心,在这一番利弊清晰的分析面前,又开始动摇。巨大的不确定性,如同阴云笼罩在心头。
杨知廉仿佛早已洞察了他内心的挣扎,不再多言。他自顾自地转身,走到离那个早已空无一人的茶摊稍远一些的一处干净土坡上,拂了拂灰尘,坦然坐下。然后,他就那么安静地看着依旧站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的黄惊,似乎在耐心地等待着他的最终选择。
是战?是和?
黄惊站在官道中央,午后的阳光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手中的长剑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而他的内心,却在天人交战,起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