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许是医生守在一旁的缘故,他只觉心头踏实,连梦境都格外平和。睁眼时,便见元熙在不远处的窗边静坐。窗帘已拉严,只留一角缝隙漏进些微光亮,将她伏案书写的身影衬得格外专注。
其实,无论是他的专职保健医生,还是李成刚,都劝过他无数次回卧室午休。可他偏执意要在客厅,有时甚至待在院子里。只有他自己清楚,过分的安静于他而言反是煎熬,总难入眠。反倒是耳边伴着些细碎声响 —— 或是风拂枝叶的轻响,或是远处隐约的动静,迷迷糊糊间倒更容易睡沉,也更安心。
元熙一抬眼,正撞见许老定定望过来的目光,忙将手中资料收好,快步走到他身旁。她放轻声音问:“您醒了?现在要起来吗?” 见许老点头,便双手小心托住他的后背,缓缓用劲,扶着他慢慢坐直。又顺手帮老人理了理衣襟,才转身端过一旁的茶杯递过去 —— 这是李成刚离开前特意叮嘱过的。
留意到许老眼神在屋里四处张望,元熙立刻轻声解释:“李同志刚才接了个电话,说要出去一会儿,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她其实还没想好该怎么称呼李成刚,这会儿只能先用最稳妥的官方称谓。
许老闻言挑了挑眉,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没直接接话。他心里是有些意外的:李成刚跟着自己这么多年,行事向来周全。除了自家人或是相熟的老首长,极少会让他和不熟悉的人单独待着。倒不是担心这里有什么安全隐患,而是那份刻在骨子里的职责,早让他养成了这般谨慎的习惯。看来确实是有极要紧的事,而元熙又让他觉得可信。
他啜了口茶,目光落在窗外漏进来的光斑上,像是随口一问:“我这一觉,睡了多久?”
“38 分钟。” 元熙的声音清晰又平静,没有半分迟疑。
许老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意外。这比他平日里时间长些 —— 看来这丫头在自己身边安安静静待着,倒真能让他放松不少。
许老将茶杯往桌上一放,撑着扶手慢慢起身,开始在客厅里踱着步。元熙见状,也悄悄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保持着不打扰又能及时上前的距离。此时李成刚却也快步进了门,见许老已经起来了,没有多言,两人眼神一交汇,许老明白也有什么紧急之事,便也没有询问他。
绕着客厅走了半圈,许老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随意得像拉家常:“你在我这儿耗了大半天,晚上还得回医院加班,你对象那边不会怪你吧?年轻人嘛,不都喜欢整天腻在一块儿。”
他话说得云淡风轻,眼神也没看元熙,仿佛真就是随口一问,对她的情况一无所知。
元熙愣了一下,脚步下意识顿住,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她很快稳住神,声音轻轻的,带着点难以掩饰的局促:“他…… 他出差了。” 话说完,还悄悄放开刚才下意识攥紧的拳,也只是这么一瞬间,手心都已经要冒出汗来。
“哦?工作很忙?” 许老脚步没停,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只是单纯接话。
元熙垂在身侧的手又悄悄攥了攥,语气尽量保持平稳,也只得装作毫无波澜:“嗯,他工作确实忙,也辛苦。时常要去各个工地视察,项目进度也得时时盯着。” 说这话时,她眼底悄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许老这才停下脚步,侧过身看向她。他嘴角勾起一点极淡的笑意,眼神里藏着几分了然,语气却依旧像初次听闻般:“哦?听起来,你倒是很心疼他。”
这话听着是疑问,实则像一层薄纸,轻轻戳破了元熙没说出口的心思。他分明早就知道她口中的 “他” 是谁,此刻却偏偏要装作一无所知,看她如何应答。
元熙的脸瞬间红到了耳尖,眼神下意识避开许老的目光,却又撞上李成刚的目光,而后才发觉到自己的心虚,又稳了稳心神抬眼看向老人。她当然清楚许老心里门儿清,可也只能顺着这份 “不知情” 往下演,故意避开关键信息,声音压得更低:“我帮不上他工作上的忙,只能多支持他……” 。
许老没再笑,转而看向元熙,语气里添了几分认真:“两个人都这么忙,见面时间少,还时常两地分居 —— 对你们俩的感情,就没影响?” 这话问得直白,有些容不得元熙半点敷衍。
元熙正琢磨着该如何回应,恍惚间好像听见老人轻轻 “哼” 了一声,紧接着又似有若无地笑了下。没等她细想,许老已经转过身,继续在客厅里慢慢踱着步,声音却带着不容回避的意味:“既然你现在不忙着走,那不如说说,你是怎么看待你对象,还有他家庭情况的。”
这话哪里是询问,分明带着点 “必须作答” 的意味,像是一场温和却不容拒绝的审视。
元熙心里犯着嘀咕,不明白许老为何偏要追问这个。他的为人、他的家庭明明就摆在眼前,可老人偏要她亲口说出来,这背后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垂着眼斟酌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他是个和我完全不同的人,他的家庭也是我以前从未想象过、也没接触过的样子。我们…… 是来自两个世界人。”
无论元熙怎么自立自强,这么长时间来,她早已认清自己和许恒之间的不同。
“那你怎么就和他走到一起了?” 许老的声音忽然沉了些,带着点刻意的尖锐,“莫不是你爱慕虚荣,贪图他的身世背景,才……”
“不是这样的!” 元熙猛地抬眼,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的激动。话一出口,她才惊觉自己情绪失控了 —— 不过三两句问话,竟被老人轻易激得乱了分寸,实在不该。她深吸一口气,十指悄悄攥紧又松开,再开口时语气恢复了平淡,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和他在一起,只是因为他这个人值得,和其他无关。” 顿了顿,她补充道,声音轻了些,却更显真诚:“只因为他说,会给我一个家,会做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