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满的手还贴在血咒碑的底部,耳膜里全是那一下一下的搏动声。他正要起身,忽然掌心一滑,石面剧烈震颤,整座碑像被什么东西从内部猛撞了一下。
“不对!”他猛地后跃,掌堂令横在胸前。
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从碑体中央炸出,黑雾翻滚着涌出,夹杂着碎骨与腐灰。紧接着,一只由枯骨拼接而成的手臂破雾而出,五指紧扣一块刻字骨牌,上面写着“陈三槐”。
又是一震,第二只、第三只……数十具骨妖从裂缝中爬出,眼窝里跳动着幽绿火焰。它们不攻击,只是围成一圈,将手中骨牌高举过头,齐声低诵。
声音像是从地底刮上来的风,带着沙砾摩擦的质感。
“癸未年腊月十七,火起东厢,血浸祠堂。”
陈小满瞳孔一缩。这话他听过——奶奶临走前夜,在香案前反复念叨的,就是这句。
地面开始扭曲,青石板化作焦木,残垣断壁拔地而起,火光冲天而起,映出百年前陈家老宅的模样。哭喊声、惨叫声、屋梁倒塌的轰响,全都回来了。
“这是……灭门夜?”草仙倒退两步,藤蔓本能地缠住手臂。
白小染咬牙,九尾虚影瞬间展开,金红光芒罩住众人。可她眼角抽了一下,眼前闪过一片火海——当年她躲在屋檐下,看着陈家祖祠烧塌,一个穿红袄的小女孩被火舌卷走,连尖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屏障边缘泛起裂纹。
“小染!”陈小满大吼,“撑住!”
“我知道……我知道不是真的……”她喘着气,指尖发抖,一道狐火险些失控砸向地面。
黄大贵翻身坐起,顾不上腰疼:“这些骨头在放录像!别看!别听!”
灰仙窜到陈小满脚边:“它们手里那牌子是魂引器!打碎就能断链!”
话音未落,最前方一名骨妖突然转向陈小满,缓缓举起另一块骨牌。上面刻着——“陈小满,生辰八字:壬申年八月初九,命格:阴煞孤星”。
陈小满呼吸一滞。
幻象变了。
火场中央,跪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满脸烟灰,衣角烧焦,双手死死抠着地面。他抬头,眼睛通红,嘴唇干裂。
“你们都不要我……连狗都比我暖和……”那孩子声音发抖,“我不是故意克人的……我不想一个人睡坟堆后面……”
陈小满手指猛地蜷紧,指甲掐进掌心。
那是他七岁那年,被族人赶出祠堂后的第三夜。他蜷在乱葬岗边上,听着村里人骂他是“扫把星”,冻得几乎失去知觉。
“是真的……”他喃喃,“我那时候……真的以为自己该死。”
白小染的屏障“咔”地一声,裂开一道口子,热浪扑面而来。
“放屁!”陈小满突然暴喝,一口咬破舌尖,血腥味冲上脑门。
他闭眼,默念破咒诀。体内乾坤璧微微发热,一股暖流自丹田升起,直冲眉心。金光从额头扩散,像水波一样荡开,所过之处,幻象如雾消散。
他睁眼,眼神冷得像铁。
“我是陈家最后的掌堂。”他一字一顿,“谁给你的资格,拿我的命格当咒语使?”
掌堂令在他手中嗡鸣,三块阴阳玉同时亮起。他左手按令,右手掐诀,低声喝道:“五仙归位,护我心神!”
金光自令牌升腾而起,化作五道细线,分别缠上白小染的九尾。狐火与金光交融,原本摇晃的屏障瞬间凝实,变成一面厚重的金色光墙,将所有幻象压回地面。
骨妖们动作一滞。
“轮到我了。”陈小满往前一步,双掌合十,破咒诀运转至极致。
一道无声的震荡自他口中爆发,呈环形扩散。空气像水面般波动,直冲骨妖头顶悬浮的符阵中心。
“啪!”
第一块骨牌炸裂,碎片四溅。
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符阵崩解,骨妖集体发出刺耳嘶吼,手中的骨牌接连爆开,化作灰烬飘散。
“还没完!”陈小满眼神锐利,抬手一指,“小染,锁喉!”
白小染早就等这一刻。她袖口一抖,九条狐火锁链破空而出,精准缠住剩余骨妖的脖颈。她手腕一收,锁链收紧。
“咔嚓!咔嚓!”
骨架寸断,黑雾四散。风仙立刻卷起旋风,将逃逸的残魂绞成碎末。草仙趁机催动藤蔓,扎入地面裂缝,封堵黑雾源头。
黄大贵瘫在骨堆上,喘着粗气:“总算清静了……这帮骨头还挺会挑时候蹦出来,专捡人脑子软的时候下手。”
灰仙蹲在碑缝边,爪子扒拉了几下:“里面还有东西没出来。”
陈小满走到碑前,低头看着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缝。黑雾虽散,但底下仍有微弱的搏动,像是某种生物在缓慢呼吸。
他伸手探入,指尖触到一块冰冷的骨头。
那骨头不大,像是手腕骨,表面刻着两个歪斜的字。
他抠出来,吹去尘灰。
“奶奶。”
白小染走过来,看了一眼,眉头皱紧:“这不可能……她要是被镇在这下面,早就……”
“但她留下了记号。”陈小满握紧那块骨片,指节发白。
黄大贵揉着腰凑近:“你确定这不是陷阱?柳七爷那老蛇精,最爱玩这套——先让你看见亲人在哪,再把你往坑里引。”
“我知道。”陈小满盯着裂缝,“可她留下的是‘下’字,不是‘救’。”
“啥意思?”
“她在告诉我,她在下面。”他慢慢蹲下,将耳朵再次贴上碑底,“而且……她还活着。”
白小染刚想说话,突然脸色一变。
“等等——”
她一把拽住陈小满后领,猛地将他拉开。
原地,一道黑影从裂缝中疾射而出,直扑陈小满方才站立的位置。那影子没有实体,却带着浓烈的怨气,落地时竟在石面上烧出几个焦黑脚印。
影子停住,缓缓转过身。
它穿着一件褪色的红袄,头发焦卷,脸上布满裂痕,双眼空洞,嘴角却咧着笑。
“哥……”它开口,声音稚嫩又扭曲,“你终于来了。我在这里等了好久好久……”
陈小满浑身僵住。
那是他妹妹。六岁那年死于高烧,尸体被埋在后山。可村里人说她是“阴煞引邪”,半夜挖出来烧了。
他亲眼看着火堆里她的鞋子烧成灰。
“你是假的。”他声音发哑。
“可我记得你给我编的草蚱蜢。”那影子抬起手,掌心躺着一只焦黑的草虫,“你说它能跳过坟头,带我去看花。”
陈小满的拳头一点点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