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灰烬打在脸上,陈小满靠着配电房的墙,手指还贴在白小染的耳尖上。那点温热几乎感觉不到,像一块烧过的炭,碰久了反而凉。
他闭了会眼,再睁开时,视线落在袖口的五仙铜钱上。冰凉的铜片贴着皮肤,一枚都没亮。他知道黄大贵已经往药窖方向去了,能不能带回有用的东西,全看那只黄鼠狼能不能撑住不昏过去。
脚步声从碎石路上传来。
他没抬头。
“你还在躲?”林悦的声音比风还轻,像是早就知道他会在这儿。
陈小满慢慢收回手,把白小染往怀里拢了拢。“你不该来。”
“我不该来?”她在他对面蹲下,手里拎着个银色小箱,边角有协会的刻印,“你灵力快断了,她快没了,你还在这儿数铜钱?”
他盯着她手腕上的表带,黑色皮质,扣口有点歪。上次见她时,这表还在左边。
“你改左手戴表了。”他说。
林悦一顿,低头看了眼,“摔了一跤,换了边。”她把箱子放在地上,打开,里面是几支装着淡蓝色液体的针剂,“协会新配的稳定剂,能延缓灵体溃散。对她有用。”
陈小满没动。
“上次你说协会在查邪修,结果他们连工厂在哪都不知道。”他声音哑,“现在倒能拿出‘新药’?”
“所以才派我来。”她拧开一支,针尖在月光下闪了一下,“你信不信,不重要。但她要是再不干预,魂就散了。”
他盯着那针,蓝得不自然,像泡过水的玻璃。
“你靠近点。”他说。
林悦皱眉,“我给你打。”
“你靠近点。”他又说一遍。
她迟疑了一下,往前挪了半步。
陈小满忽然抬手,一把扣住她手腕,针管差点扎进她自己胳膊。他翻过她手掌,看到虎口处有一道细长的红痕,像是被什么烫过。
“你碰过香料厂的铁炉。”他说。
林悦没挣,也没否认。“我三天前去过。没人拦我。”
“那你应该知道,炉子烧的是活魂。”他松开手,“你手里这药,是从哪儿来的?”
“实验室。”她站直了,“还是你奶奶笔记里提到的配方改良的。你不是一直在找能稳住灵力的东西?这就是。”
陈小满冷笑,“用我奶奶的东西,来抽我的灵力?”
“不是抽。”她语气平静,“是回收。掌堂灵力不属于个人,它是一种……公共资源。”
“公共资源?”他喉咙一紧,“所以你们从我出生就开始盯着?”
“不是从你出生。”她看着他,“是从你命格成型那天。”
他心里一沉。
“什么意思?”
“阴煞孤星,不是天生的。”林悦说,“是百年前,陈家祖先和协会前身做的交易。他们用秘术在血脉里种下标记,让后代能承载封印。你不是命格特殊——你是被造出来的容器。”
陈小满呼吸一滞。
他想起奶奶笔记里那张残缺的图,边缘烧焦了,中间画着人形,胸口裂开一道口子,下面写着两个字:血祭。
原来不是祭别人。
是祭自己。
“你们……早就知道?”他声音发干。
“当然。”林悦蹲下来,这次没带针,“协会监控你十年了。你每次灵力波动,都会触发警报。我们等的就是掌堂者觉醒。你越强,越证明实验成功。”
“实验?”他盯着她,“我是个实验品?”
“你不只是。”她语气忽然低了,“柳七爷残魂告诉我,这个体系是错的。命格不该被控制,灵力不该被收割。他说,只有毁掉掌堂者,才能打破循环。”
陈小满猛地抬头,“你和他有联系?”
“他托梦。”她嘴角扯了下,“说你死了,所有人就自由了。”
“所以你帮协会,也帮他?”
“我在选边。”她直视他,“我选的是真相。”
陈小满忽然笑了,笑得肩膀发抖。“所以你现在来,是替协会收样本,还是替柳七爷完成仪式?”
“都可以。”她伸手,“把白小染交出来。她不是普通的狐仙,她是被封印的变量,和你一样危险。”
“你动她试试。”他把白小染往身后一藏。
林悦叹口气,忽然抬手按在他胸口。
玉佩裂口猛地一烫,像有火线顺着血管往里钻。
陈小满闷哼一声,整个人往后撞在墙上。他低头,看到自己手背上的青筋开始发黑,像墨汁在皮肤下爬。
“灵力牵引阵……”他咬牙,“你早就在衣服里埋了符?”
“从你答应让我靠近开始。”她按得更紧,“别挣扎,抽走三成,你还能活。再多,就废了。”
陈小满猛地抬膝撞她腹部。
林悦侧身避开,手却不松,反而一拧。
玉佩裂口“咔”地一声,又裂开一分。
一股力道从心口被扯出去,他眼前发黑,喉咙里涌上腥味。
“你……根本不是来谈的。”他咳出一口血,“你是来抢的。”
“我只是执行任务。”她盯着他,“你要是早点交,也不用这么疼。”
陈小满没再说话,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玉佩上。
玉佩“嗡”地震了一下,裂口里渗出一丝红光。
林悦脸色微变,手刚要缩回,陈小满一把抓住她手腕,把她狠狠摔在地上。
针管飞出去,砸在石头上,液体洒了一地。
她没爬起来,反而笑了。“你以为你赢了?你连站都站不稳,还想着护她?”
“我不护她。”他抹掉嘴角的血,“我护的是我自己。”
林悦冷笑,“可你已经不是‘自己’了。你是被设计的,被操控的,连命都是假的。你还信什么?”
陈小满没答。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白小染,焦黑的毛贴在脸上,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想起她第一次变人形,站在院子里笑,“我等了你十年,你总算开了眼。”
他想起她替他挡下邪修那一击,倒下的时候还在说:“别怕,我在。”
他想起她蜷在他袖口睡觉,尾巴尖轻轻勾着他手指。
这些不是假的。
就算他的命是假的,这些也不是假的。
他慢慢站直,把白小染抱紧了些。
林悦盯着他,“你还想打?”
“我不想打。”他说,“但你要是再碰她,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容器’的脾气。”
林悦眯起眼,“你以为你还有力气?”
陈小满没说话,抬手把玉佩按回胸口。
裂口还在渗血,但那点温热没断。
他往前走了一步。
林悦往后退。
他又走一步。
她忽然抬手,掌心一道符光闪起。
陈小满没停。
符光炸开,他胸口一震,整个人被掀出去,撞在配电房的铁皮墙上,铁皮“哐”地凹下去一块。
他滑坐在地,嘴里全是血。
林悦走过来,伸手去抓白小染。
陈小满突然抬手,五仙铜钱从袖口滑出,一把拍在她脚前。
一枚铜钱“啪”地亮起红光,转瞬熄灭。
林悦低头看那枚铜钱,脸色变了。
“你……还能召仙?”
陈小满没答,只是把白小染往怀里搂得更紧。
林悦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冷笑,“你以为有仙家护你?他们现在自身难保。黄大贵在药窖里快被地煞缠死了,灰仙躲在下水道不敢出来,你指望谁来救你?”
陈小满低头,看着手中铜钱。
五枚都暗着。
但他知道,刚才那一闪,是真的。
有人在回应。
哪怕来不了,也在回应。
林悦俯身,一把扯下他脖子上的玉佩。
玉佩离体瞬间,他心口像被挖了一块,整个人瘫软下去。
她拎着玉佩看了看,转身就走。
陈小满趴在地上,手指抠着地面,一寸寸往前爬。
“林悦……”他声音几乎听不见。
她停下,没回头。
“你有没有……喜欢过谁?”他问。
林悦背影顿了顿。
“为了谁,哪怕背叛任务,也想护住一个人?”
她没答,抬脚往前走。
陈小满趴在地上,手指抓着一块碎石,指节发白。
远处,药窖方向,风忽然停了。
他手里那枚刚熄灭的铜钱,边缘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