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面又震了一下。
陈小满没松手。指头扣在鼓皮上,像钉进木头的铁钉。血云在东南方翻滚,堂口金光撑着一圈薄罩,两股气撞在半空,空气绷得发脆。
“说。”他喉咙里挤出一个字,“你知道多少。”
灰仙蹲在石上,爪子还在滴血。刚才那三道划痕没干,地上的阵图残了一半,像是被谁撕走的谜底。
“我说了,命就没了。”灰仙声音哑了,眼珠发浑,“你真想听?”
“你不说,我现在就抽你魂。”陈小满抬头,眼神不带温度,“掌堂有权拘灵,你忘了吗?”
黄大贵猛地跳起来:“小满!他要是说了实话,当场就得散形!你疯了?”
“我没疯。”陈小满手按鼓面,力道没减,“我只想知道,这阵,到底要谁的命。”
灰仙咧了咧嘴,忽然笑了。笑得像哭。
他抬起前爪,往自己胸口一掏,拽出一团灰雾状的东西,往地上一摔。
雾散开,显出个残破阵图。五角星形,中间一个血点,连着七条线。其中五条连向四方,最后两条,一条指向堂口木牌,另一条——直插地下。
“五仙归位,血阵开眼。”灰仙喘着,“阵要转,得五仙灵力,还得……陈家的血。”
陈小满瞳孔一缩。
“不是随便的陈家人。”灰仙爪子抖着,在地上划出一个“陈”字,“是至亲。血脉相连,命格相契。只有这种血,才能激活阵眼。”
黄大贵脸色变了:“你是说……奶奶?”
灰仙没答。他抬起爪,指向东南方向——那条深不见底的阴阳巷。
“她没死。”灰仙声音越来越低,“她被锁在巷底。柳七爷没杀她,也不敢杀。她是阵眼,也是钥匙。血阵一天不闭,她就得活着镇着。”
陈小满喉咙发紧。
“那阵……是谁布的?”
“是你家祖上。”灰仙咳出一口灰雾,“三百年前,陈家先祖联手五大仙家,封了一桩大祸。血阵是封印,也是后门。一旦五仙重聚,阵就会醒。要是没人献祭,它就自己选。”
“选谁?”
“掌堂人。”灰仙抬眼,“你。从你立堂那一刻起,你就成了祭品。”
黄大贵一屁股坐在地上:“操……咱们拼死拼活请仙归位,结果是给人家送菜?”
“不然呢?”灰仙冷笑,“天道讲平衡。你要力量,就得还代价。你奶奶知道这事儿,所以她从不让你提前立堂。”
陈小满突然想起什么。
那年他十二岁,偷偷翻奶奶的柜子,找到一块堂牌。他刚想点香,奶奶冲进来,一巴掌把牌打碎,手都在抖。
“这东西,沾不得。”她说,“沾了,就是债。”
原来不是怕他惹祸。
是怕他还命。
“她替我挡了多少年?”陈小满声音很轻。
“三十年。”灰仙说,“她用自己血脉镇阵,每七年割一次血,压住阵眼。柳七爷一直找不到机会,直到你强行请仙。”
“所以他是等我?”陈小满攥紧拳头,“等我集齐五仙,替他开阵?”
“聪明。”灰仙点头,“他不用动手,只要等着。你每请一位仙,血阵就亮一格。你立堂,阵就活了。现在——”他抬头看天,“三日之内,血祭开启。你奶奶的血撑不住了,阵就要转你。”
陈小满低头看心口。
铜钱嵌在皮肉里,星纹隐隐发烫。刚才五仙归位的力量还在体内流转,可现在听来,像是一条锁链,一节节往骨头里钻。
“有没有……别的办法?”黄大贵声音发虚,“比如,换个祭品?或者毁阵?”
灰仙摇头:“阵法认命格。非陈家至亲之血,压不住。毁阵?除非你能斩了天机,不然阵破之时,方圆百里阴气倒灌,活人变傀。”
“那我呢?”陈小满问,“我要是不认这命呢?”
“反噬。”灰仙吐出两个字,“你刚立堂,五仙之力未稳。强行断契,星纹爆体,当场就得死。而且——”他顿了顿,“阵不会停。它会找下一个陈家人。你弟弟,你表妹,甚至你未出生的孩子。”
空气静了一瞬。
陈小满慢慢蹲下,手撑着地。右肩包扎的布渗出血,滴在焦土上,像一朵朵枯花。
他想起奶奶教他画符那天。
灶台边,小桌,黄纸铺开。她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写“安”字。
“符不在力,”她说,“在心。你心里装着谁,符就护着谁。”
他问:“那要是护不住呢?”
她笑了:“那就把自己烧进去。”
原来她早知道。
知道总有一天,有人得烧进去。
“所以……”他抬头,声音哑了,“我现在破阵,就得用我奶奶的命?”
“不。”灰仙摇头,“你现在破阵,得用你的命。但她撑不了三天。等阵力全开,她的血先干,然后你再祭。一命换一命,阵才闭。”
“操!”黄大贵一拳砸地,“这不就是个套?!请仙是套,立堂是套,连活命都是套!”
陈小满没说话。
他慢慢站起来,从怀里摸出那张符。
边角焦黑,背面两个字:慎用。
奶奶的笔迹。
他指尖划过那两个字,像在摸一块烧红的铁。
“东南巷底……”他低声问,“她现在怎么样?”
灰仙沉默几秒,爪子在地上划出一道影子。
模糊的女人身形,被锁链缠住,头低着。但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他认得。
“她还活着。”灰仙说,“气息微,但没断。柳七爷要她活着。她是钥匙,也是饵。”
“那条巷子……我能进去吗?”
“能。”灰仙抬头,“但你进去了,阵就察觉。血云会动,倒计时提前。而且——”他顿了顿,“里面的东西,不是你能想的。”
陈小满盯着那张符。
火不能用,水不能用,刀剑无用。奶奶留这张符,是让他在绝路时用的。
可她写的是“慎用”。
不是“必用”。
“小满。”黄大贵爬起来,声音发抖,“你别犯傻。你现在去,等于送死。灵力没复,星纹不稳,连站都站不……”
陈小满抬手,打断他。
他把符塞回怀里,左手按在心口铜钱上。
星纹裂开一道缝,又缓缓合上。像在呼吸。
“我不是去送死。”他声音很轻,却像铁锤砸地,“我是去把命拿回来。”
黄大贵愣住。
“阵要破。”陈小满转身,看向东南方那条幽深古巷,“人也要救。”
他往前走了一步。
鼓没响。
风也没动。
灰仙突然开口:“东南巷底,有锁链声。”
陈小满脚步没停。
他知道。
那声音,他听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