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停了,巷口那根歪斜的香彻底断了,灰落在石碑上,像一句没说完的话。
陈小满还站在原地,肩头却空了。
他没动,也没抬头,只是手指在腰间铜铃上停了半秒,随即滑向衣领内侧——那里原本该有一团温热的重量,现在只剩冷风贴着皮肤钻进去。
“白小染。”他叫了一声,声音不大,像是确认她是不是睡迷了又滑下去。
没有回应。
他闭了下眼,一缕灵识顺着心脉延伸出去,沿着往日两人之间的感应线追溯。那条线还在,但尽头被硬生生剪断,残留的灵丝像被火烧过,焦黑蜷缩。
他猛地睁眼,喉咙里泛起一股腥气,强行咽了回去。
不是协会。
那股反噬的禁制带着潮气,像是从水底爬出来的东西在呼吸,还混着点铁锈味。阴阳巷没人用这种手法,连柳七爷都不沾这类阴湿路子。
他退后两步,靠在石碑上,从兜里掏出那枚无字铜钱。铜钱边缘有些发黑,是上次血引术留下的痕迹。他咬破指尖,把血抹在铜钱面上,低声念了句奶奶笔记里的口诀。
铜钱在掌心转了三圈,突然一顿,指向城西。
同时,三道模糊的灵识轨迹浮现在他眼前,像是雾里看花。其中一道极细,断断续续,却带着熟悉的波动——是白小染,还活着,但气息弱得像快熄的灯芯。
他把铜钱收好,转身就走。
路过院子时,黄大贵正蹲在门槛上啃烧饼,腮帮子鼓得像仓鼠。看见他回来,饼也不吃了:“你脸色比纸还白,咋了?”
“她不见了。”陈小满只说了三个字。
黄大贵愣住,饼掉地上都没捡:“不可能!我昨晚还看见她在你肩上打呼噜,那小呼噜声跟电钻似的,吵得我一宿没睡好!”
“不是昨晚。”陈小满盯着他,“是刚才。我站在这儿不到一盏茶,她就没了。”
黄大贵脸上的笑彻底僵住,尾巴也不摇了。
他跳下门槛,绕着陈小满转了两圈,鼻子抽动:“你身上有股味儿……不是香灰,也不是符纸,像是……海风泡过铁钉的那种味。”
“海外来的。”陈小满点头,“不是协会单独干的,他们勾了外人。”
黄大贵倒抽一口冷气:“你可别吓我,百年前被轰出国的那帮人?专搞‘扣仙术’,把仙家当电池用的那群疯子?”
“就是他们。”陈小满走进屋,从床底拖出一只旧木箱,撬开锁扣,取出一卷泛黄的卷轴,“五仙契约底本,奶奶藏的。上面记着‘幽鳞会’的标记和禁术配方。”
黄大贵凑过去一看,差点跳起来:“哎哟我的老天爷!这香灰里掺的东西,跟他们当年在青岛码头搞事用的是一个方子!专克灵识追踪,还能让人做梦都梦不见自己丢了东西!”
“所以巷子里的香炉被动了。”陈小满盯着卷轴上的配方,“他们清过场,抹了痕迹,就等今晚动手。”
“今晚?你怎么知道是今晚?”
“子时。”陈小满合上卷轴,“幽鳞会的老规矩,破封要借地脉喘息的空档。刚才我探封印,节奏变了,七八秒一次,正是他们动手的窗口。”
黄大贵搓着手:“那你还站这儿唠嗑?赶紧去救人啊!”
“去是得去。”陈小满抬头,“但不能真去旧港。”
“啊?”
“他们留了假信号。”陈小满冷笑,“铜钱指向城西,是因为有人在那边布了‘引灵阵’,专骗像我这样靠感应找人的。真绑人,不会选那么敞的地方。”
黄大贵一拍大腿:“调虎离山!高啊,这帮孙子还挺懂心理!”
“所以我得留个影子在这儿。”陈小满走到院中,踩着自己的影子画了道符,指尖划过地面,影子突然变得凝实,像一层黑布贴在地上,“影替阵,能撑两个时辰。谁从外面看,都觉得我还在守碑。”
“那你去哪?”
“地下。”陈小满解下腰间铜铃,塞进黄大贵手里,“你带着它去旧港,找间仓库,最好顶棚漏雨那种,敲两下铃,喊我名字,装出一副我中计了的样子。”
黄大贵咧嘴:“演苦肉计?行啊,我嚎得比真哭还像!”
“别太投入。”陈小满看了他一眼,“留点力气跑。”
黄大贵挺胸:“放心!我黄大贵逃跑功力,祖传的!”
陈小满没笑,转身进了屋,从柜子里翻出一件黑斗篷,兜帽拉下,整个人像被夜色吞进去一半。
他最后看了眼肩头,那里空荡荡的。
然后推门而出,身影一拐,钻进了巷尾的排水口。
地下管网错综,湿气扑面,墙上的青苔滑得像涂了油。他贴着壁走,脚步轻得像猫,呼吸压得极低。阴煞孤星命格本就难被察觉,此刻更是像从活人名录里被删掉了一样。
越往西,空气越腥。
他中途停了三次,每次都在墙缝里发现细小的铜片,上面刻着和古玩铺老板袖中一样的编号。他没动它们,任它们继续传信号,只是绕得更远。
两小时后,他摸到一处废弃的泵站。
铁门锈死,但他没碰门,而是蹲下身,摸了摸排水沟边缘——那里有新鲜的划痕,像是有人拖着重物进出。
他顺着沟爬进去,通道狭窄,只能匍匐。
尽头是一扇暗门,门缝透出微弱的紫光,和他在巷口看到的一模一样。
他屏住呼吸,轻轻推开一条缝。
里面是个密室,四壁刻满符文,地上画着血阵。中央一根石柱,白小染被铁链锁在上面,四肢摊开,皮毛灰白,金纹几乎看不见。她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像随时会停。
两个穿黑袍的人站在阵边,低声交谈。
“幽鳞会的人还没到?”
“快了,信号已经发出去。只要他们用白狐的血激活阵眼,封印裂开一道缝,海外那边就能接引‘深海之眼’降临。”
“陈小满呢?他会来吗?”
“一定会。”另一人笑出声,“谁能让掌堂大教主最在乎的东西,在眼皮底下被人拎走,却不追?”
陈小满在门外,手指缓缓收紧。
他没动铁门,也没冲进去。
而是从怀里掏出一枚五仙铜钱,轻轻弹进排水沟深处。
水声一响,密室里的两人同时转头。
他趁机缩回阴影,贴着墙根滑向另一侧通风口。
刚爬进去,就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
他停住,屏息。
通风口下方,白小染忽然动了下手指。
铁链发出轻微的“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