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延的话说完,教室里先是陷入一片死寂,但随着陈大师带头鼓掌,现场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过了好一会,陈大师作了个双手下压的手势,掌声才渐渐停了下来。
陈大师问:“各位同学,对于这位——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张延答道:“我叫张延,弓长张,延续的延!”
“嗯,对于这位张延同学的观点,你们有没有要补充或不同的看法?”
教室里嗡声一片,学子们交头接耳,但一时也拿不出什么新的观点来。
陈大师见学子们暂时答不上来,便对张延道:“张同学,你的观点很新颖,我暂时也无法给予评判。”
“这样,这个问题就作为今天的课后作业,下次上课我会随机点名回答,下课吧!”
陈大师的话音刚落,窗外的屋檐下,就响起了下课的电铃声。
“老师再见!”学子们齐齐起立,鞠躬后按次序离开教室。
如果放在平时,张延肯定会留下来跟这位陈大师好好请教一下。
但他这次主要是来送照片的,刚买的房子还要回去继续布置,喻克勤应该也快到湖大北门那里等着了。
于是他也向讲台上正在收拾教案的陈大师鞠躬道:“大师再见!”
“你等一下!”陈大师将基本教案夹在腋下,问:“你是哪个学校的,学的什么专业,你的老师是谁?”
张延转身道:“回陈大师,我是陆大的!”
陈大师闻言一愣,不确定地问:“你说的陆大,可是中央陆军大学?”
“对!”张延笑道:“不过我就住在贵校隔壁,与大师您也算是邻居了!”
陈大师却疑惑道:“前段时间,我曾应邀到陆大去讲过几节课,陆大的学生并不多,我好像没见过你!”
张延道:“我昨天才刚刚报到的!”
陈大师更疑惑了,说:“据我所知,这一届的陆大生马上就要毕业了,你怎么现在才去报到?”
张延无奈道:“我以前没上过军校,是长官们联合推荐才侥幸获得一个入学的资格,但前线战事紧,我一直脱不开身,便一拖再拖。”
陈大师沉吟道:“这样吗?那倒也在情理之中——等等,你之前说你叫张延,是那个战上海守南京的张延吗?”
张延笑答:“您猜得没错,我大概就是您说的那个人了!”
此言一出,教室里还没离开的学生纷纷围了过来,问:“你真的是少年龙虎将军张延?你怎么没有穿军装?”
“难怪看着有些眼熟!”
“张将军,能不能跟我们讲讲战场的事,你们是怎么打倭寇的?”
“对对对,跟我们讲讲打你在上海和南京打倭寇的事吧!”
“听说国军的伤亡很大,情况到底是怎样的?”
“倭寇会打到长沙来吗?”
学子们七嘴八舌的询问,让张延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而关于他在这里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教室外面。
于是,那些尚未走远的学子又纷纷转回了教室,把讲台围得水泄不通。
陈大师半开玩笑道:“看来学生们对战场的兴趣远大于课堂啊!要不,你就跟大家讲讲,正好我也有兴趣听!”
好吧,既然盛情难却,张延就勉为其难地登上了讲台,以一名士兵的角度,向学子们讲了讲淞沪会战。
“首先我要向大家说明一件事,我不是什么将军,去年这个时候我跟你们一样,也还是一名学生...”
“所以,你们可以叫我张同学,或者直接叫我的名字,但请不要再叫我什么少年龙虎将军了。”
“因为,那些报纸加在我身上的荣誉,应该属于所有为国流血牺牲的将士们,而不是哪一个人!”
“......”
“去年8月13日,张志中将军率领中央军两个师向上海的倭寇海军陆战队发起反击...但是战事很不顺利...”
“倭寇很快向上海增兵两个野战师团,他们1个野战师团少则2.5万头,多则达3万余头,相当于我们的1个军!”
有学生突然问:“请问张同学,为什么倭寇的量词是‘头’,而不是人?”
张延认真道:“这位同学问得好,那么,你觉得倭寇算是人吗?”
“呃...仔细想想,他们确实不算!”
“那它们是什么呢?注意,我这里说的是宝盖头的‘它们’!”
“这‘它们’用得好,神来之笔啊!”
有人在窗外喊道,张延循声望去,却是隔壁国文课堂的朱大师,以及他的国文系学子,其中就有陆晓慧。
张延和他对视一眼,然后向窗外的朱大师微微鞠躬,“感谢朱大师夸奖!”
朱大师排开学生们,径直走到讲台下,微笑道:“你继续,现在我和陈教授一样,都是听你讲课的学生!”
学生们连忙让出座位,请陈、朱二位大师坐下,于是张延继续道:
“当我们赶到上海的时候,战争已经打了整整两个月。
在路上,倭寇的飞机不停地轰炸我们,它们炸断了铁路和桥梁,我们不得不白天躲起来,晚上步行赶路...”
“我们是半夜在南翔火车站下的车,当时目之所及,站台上到处都是等待转运的重伤员,密密麻麻...
他们有被鬼子的毒气弹熏瞎了眼睛,有的被炸弹炸断了胳膊,有的失去了双腿,有的被弹片开膛破肚...”
随着张延的讲述,教室内外顿时鸦雀无声、针落可闻,他还没讲到打仗,但已经让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然后张延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完完整整地讲了蕴藻浜反击战,讲了金山卫反登陆战,讲了松江保卫战,讲了吴兴阻击战,讲了南京保卫战...
不知不觉,天就已经黑了,食堂开饭的时间早就过了,但教室外面的师生越聚越多,最后不止文学院,连理工院的师生也聚拢了过来。
有物理系的学生找来了麦克风,接上了扩音器,连接到了学校广播。
很多人都听到了这场不是演讲的演讲,比真实更真实的故事。
那是血和肉的战场,是士兵们愤怒的战吼,是这个民族不屈的绝唱!
“同学们,我们在战场上败了!
我们丢了东北,我们丢了华北,我们丢了山东,我们丢了上海,我们丢了苏南,我们丢了南京...
而且,在不久的将来,我们还会丢掉徐州,丢掉郑州、丢掉武汉,丢掉杭州,甚至丢掉广州和长沙!”
“哇!”
“呜呜呜!”
不知谁带了头,教室内外瞬间哭声一片,有的学生甚至因为情绪失控而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但张延的话还在继续。
“敌人太强大了,它们是海陆空成体系化作战,它们有飞机、坦克、军舰和大炮,而我们却只有血肉之躯。
它们一颗炮弹砸下来,我们整个营都没有了,很多士兵甚至都没见过鬼子长什么样就死在了阵地上,尸骨无存!
它们用毒气弹、燃烧弹屠杀我们的士兵,而我们的士兵到死都没能吃上一顿饱饭,没能穿上一双鞋子!”
“为什么?因为我们太弱了!我们的后勤跟不上,往往把一袋粮食送到前线,路上就要牺牲几个民夫!”
“从上海到南京的路上,到处都是我们的士兵和民夫的尸体!”
“呜呜呜!”
“呜呜呜呜...”
学子们哭得更大声了,但张延继续道:“但是,我们从未屈服,我们在想尽一切可能想到的办法杀掉倭寇!”
“几千年来,我们中华民族从不屈服,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只要我们还有一个士兵,只要我们还有一息尚存,就一定要跟穷凶极恶的倭寇战斗到底,至死方休!”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华民族从不屈服!”
“只要一息尚存,就跟倭寇战斗到底!”
“战斗到底!至死方休!”
张延话音刚落,现场顿时群情激昂,愤怒的口号吼成一片,直冲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