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知青点出来,江然的心情跟坐了趟过山车似的。
沈淮那封字字泣血的材料,是她射向钱家最锋利的箭。
而那盒小小的盘尼西林,是她收买这位未来“笔杆子”最牢固的锁链。
她捏着那份材料,心里有了底,脚下步子都轻快不少。
可一想到陆承那个莽夫,直接打上公社,她这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那家伙就是头认死理的犟驴,平时瞧着闷不吭声,真惹急了,是真敢见血的。
她得赶紧过去看看,可别真闹出什么无法收场的乱子。
江然刚走到村口,就瞧见她爹江卫国黑着张脸,赶着牛车从镇子方向回来。
车上还坐着个人。
是陆承。
他坐的笔直,身上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冷气还没散干净,但看到江然那刻,眼神明显软了一下。
“爸!陆承!”
江然提着的心总算落了地,连忙迎上去。
“你……你没事吧?”
她跑到牛车边,仰着脸,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把他上上下下扫个遍,担忧藏都藏不住。
“没事。”
陆承看着她,嗓子有点干,闷声回句。
“哼!没事?”
江卫国从鼻子里重重哼了声,停稳牛车,那张黑脸拉的老长。
“差点把公社的房顶给掀了,那叫没事?”
他跳下车,狠狠瞪了陆承一眼,那眼神,活像在看一头拱了自家白菜的野猪。
“愣着干嘛?还不下来!”
陆承被未来老丈人这么一瞪,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难得现出一丝不自然。
他长腿一迈,从车上跳下来,人高马大的一个,站在江卫国面前,竟有几分小学生挨训的局促。
江然看着他这副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心里却跟吃了蜜似的。
“爸,到底怎么回事啊?”
“还能怎么回事!”
江卫国没好气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当然,省去了江然那份材料的功劳,只说自己如何去找李厂长,李厂长又如何惊动了赵主任。
“算这小子命大,碰上赵主任是个讲道理的。不然,今天非得在里头蹲几天不可!”
江然听着,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这事能这么顺当,她那份材料怕是起了关键作用。
她偷偷拿眼去瞟陆承。
男人正低着头,听着老丈人的训话,侧脸的线条绷的紧紧的,瞧着有点委-屈,又有点不服气。
江然心里一软,走过去,轻轻扯了扯江卫国袖子。
“爸,您就少说两句吧。他也是为我,为咱们家。”
“你还帮他说话!”
江卫国瞪了闺女一眼,瞧着她那胳膊肘往外拐的样,心里又气又酸。
他重重哼了声,背着手,自顾自回了院子。
院门口,就剩下江然跟陆承两个人。
气氛一下就有些微妙。
“那个......”
江然不敢看他,低着头,脚尖在地上画着圈,“谢谢你。”
“谢我啥?”
陆承的声音有点哑。
“谢你......为我出头。”
“应该的。”
男人回答的干脆。
他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跟有火苗在跳。
“谁都不能欺负你。”
江然的心,又是一阵狂跳。
她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满是认真的眼睛里,脸颊不受控制烧了起来。
“我……我进去了!”
她丢下这句话,跟只受惊的兔子,转身就往院里跑。
陆承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不受控制,勾起个极淡的弧度。
接下来的几天,江家村跟按了快进键似的,忙的热火朝天。
作坊扩建的空地上,几十号壮劳力挥汗如雨,一砖一瓦,眼看新厂房地基就起来了。
江然也没闲着。
她把那张缝纫机的改装图纸,宝贝似的摊在桌上,拉着陆承一起研究。
“你看,这里,要是能加一个偏心轮,再配上这个小勾针,应该就能实现锁边的功能。”
江然指着图纸上个复杂的结构,半懂不懂的解释。
她上辈子虽然在服装店打过工,但对机械原理,那是一窍不通。
陆承却看的极专注。
他那双常年握枪的手,此刻捏着支铅笔在图纸上轻轻点画,眼神亮的吓人。
“这个想法,很大胆。”
他沉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惊叹,“设计这图纸的人,是个天才。”
“那……能做出来吗?”
江然紧张问。
“能。”
陆承的回答,还是那么简洁,却充满自信。
“大部分零件,我能用车床自己做出来。就是这几个高精度的齿轮跟轴承,得去县城的机修厂订做。”
“钱不是问题!”江然立刻道,“我这里有!”
她说着,就要去拿钱。
“不用。”
陆承却按住她的手,那双深邃的眸子定定看着她。
“这点事,要是还让你个女人掏钱,我陆承还算啥男人。”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屋子里,投下一片让人心安的阴影。
“你等我消息。”
说完,他拿着图纸,转身就走,步履生风。
江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又甜又软。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
说的少,做的多。
却把最好的都给了她。
接下来的几天,陆承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江然心里惦记,却也知道,他是在为他们的未来奔波。
她把所有精力都投进作坊跟服装厂的筹备中。
新厂房一天一个样,招工启事贴出去,来报名的人差点把村委会门槛给踏破。
江然亲自面试,挑了二十个手脚麻利又踏实肯干的妇女,当服装厂第一批员工,开始基础培训。
这天傍晚,江然刚从作坊里出来,就看到陆承那辆破解放突突突冒着黑烟,停在她家院门口。
车斗里盖着块巨大的油布,鼓鼓囊囊,不知道装了啥。
陆承从驾驶室里跳下来,几天不见,他又黑又瘦,但那双眼睛却亮的跟天上的星星似的。
他冲着江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献宝似的掀开了车斗上的油布。
“轰隆——”
一声巨响。
一台崭新还带着机油味的……拖拉机头,就这么出现在了江然面前。
不光是拖拉机头,旁边还堆着一堆崭新闪着金属光泽的齿轮跟轴承还有钢板……
“还有这个。”
陆承又从驾驶室里,抱出个用棉布包的严严实实的东西。
他把东西放到江然面前,小心翼翼的打开。
一台小巧精致,结构复杂,一看就不是凡品的……小型车床!
江然彻底惊呆。
她看着眼前这些东西,又看了看男人那张写满了“快夸我”的脸,脑子“嗡”的一声,半天没说出话。
“你……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