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头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在江雪的脚踝上扫了一圈,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谁也没看懂的精光。
他没急着上手,而是先问旁边的刘桂芝:
“咋回事啊?好端端的怎么又疼起来了?”
刘桂芝这会儿心里头乱的很,一边是疼得龇牙咧嘴的养女,一边是面色平静却明显不信的亲闺女,她夹在中间,六神无主。
“我……我也不知道啊。”
刘桂芝结结巴巴的说,“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喊疼,喊得跟要了命似的。大夫,你快给瞅瞅,是不是...是不是伤着骨头了?”
江雪听见这话,哭喊的声音更大了几分,身子在炕上扭得跟条缺水的鱼。
“疼...疼死我了...婶儿,我的腿是不是要废了...我不想成瘸子啊~”
她这场戏,演的炉火纯青。
那惨白的小脸,那豆大的汗珠,那因为剧痛而扭曲的五官,任谁看了都得信上三分。
江然就那么抱着胳膊,冷眼看着。
她倒要看看,江雪这出戏,能唱到什么时候。
孙老头“嗯”了一声,也不说话,伸出那只干瘦但有力的手,开始在江雪的脚踝周围轻轻的按压。
“这儿疼吗?”
“疼!”
江雪毫不犹豫的尖叫一声。
“那这儿呢?”
孙老头换了个地方,手指不轻不重的按在筋络上。
“也疼!哎哟!孙爷爷您轻点!要疼死我了!”
江雪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看着好不可怜。
孙老头的眉头皱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
刘桂芝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紧张的问:
“大夫,咋样啊?是不是...很严重?”
孙老头没理她,只是又换了几个地方,不轻不重的按了几下。
每一次,江雪都像是被电打了一样,发出凄厉的惨叫,一声比一声瘆人。
到最后,孙老头终于停下了手,他站起身,背着手,在屋里踱了两步,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这副样子,让刘桂芝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大夫,你...你别吓我啊!小雪她到底咋了?”
孙老头摇了摇头,一脸的为难跟沉重。
“不好说啊。”
他看着炕上“疼”得快要晕过去的江雪,声音压得很低,“这脚踝肿得跟个馒头似的,按理说,不该这么疼。可她这反应...又不像是装的。”
他这话,说的模棱两可。
江雪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那可咋办啊?”
刘桂芝急得快哭了。
“一般的草药,怕是压不住了。”
孙老头沉吟了半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拍大腿。
“只有一个法子了!”
他转过身,从自己那陈旧的药箱里,慢吞吞的拿出一个用蓝布包裹着的东西。
他把布包一层一层的打开。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一套长短不一粗细各异的银针出现在了大家眼前,在昏暗的油灯下闪着森森寒光!
刘桂芝倒抽一口凉气。
就连江然,都没想到孙老头会来这么一出。
江雪看到那些明晃晃的银针,特别是其中一根足有小拇指那么长的,脸上的血色刷的一下就全褪了,连哭喊都忘了。
“孙...孙爷爷,您这是......”
“丫头,你这伤,怕是伤到了筋骨深处,一般的药石之力,根本到不了那个地方。”
孙老头拿起那根最长的银针,在油灯上烤了烤,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想要除根,就得用我这祖传的针法,叫透骨针。我把这针,从你脚踝的解溪穴扎进去,一直透到另一边的丘墟穴,用银针之力,把你里头堵住的淤血跟邪气给逼出来!”
“大夫!这...这能行吗?”
刘桂芝听得心惊肉跳。
“放心!”
孙老头一脸自信,“我这手艺,当年在队伍里,连团长的老伤寒都是我给扎好的!”
他顿了顿,又看向江雪,一脸慈祥的补充道:
“就是...有点疼。”
“这透骨针,讲究的就是一个以痛攻痛。扎进去的时候,那就跟拿烧红的铁钎子往骨头缝里捅一样,钻心的疼。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忍住这一时半会儿,保管你这腿,立马就能下地走路!”
孙老头说的绘声绘色。
江雪听得浑身汗毛倒竖,看着那根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比织毛衣的针还粗的长针,只觉得自己的脚踝已经开始幻痛了。
拿铁钎子往骨头缝里捅?!
那还不得要了她的命!
“来,丫头,把裤腿再往上拉拉,露出地方。”
孙老头拿着针,一脸和善的朝她走了过来,“你忍着点,很快就好。你这伤的这么重,可千万不能耽误了。”
“不...不用了!”
江雪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下意识的就想把自己的腿往回缩。
可她忘了,她现在扮演的,还是一个腿疼得动不了的重伤员。
她这么猛的一缩,动作灵活矫健的,哪有半分受伤的样子。
屋子里,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刘桂芝愣住了。
江然抱着胳膊,好笑的看着她。
孙老头也停下了脚步,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手里的长针还在晃悠。
“丫头,怎么了?不扎了?”
“我...我的腿......”
江雪的脑子一片空白,结结巴巴的想找补,“我...我好像...突然不那么疼了......”
“哦?”
孙老头挑了挑眉,“这可真是奇了。我这针还没扎下去呢,就好了?”
“是...是......”
江雪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汗如雨下,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吓的。
“可能是...可能是刚才孙爷爷您给我按的那几下,把我堵住的筋络给按通了!对!就是这样!我现在感觉好多了!都能动了!”
她一边说,一边还真的试探性的动了动自己的脚踝,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您看,真的好了!孙爷爷您真是神医啊!”
这番拙劣的表演,让刘桂芝的脸色,彻底的沉了下来。
她再傻,也看明白了。
合着这丫头,从头到尾,都在装!
把她跟把全家人,都当成猴儿一样耍!
刘桂芝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泡在了冰水里,从里到外,凉了个透。
她看着江雪那张还在强颜欢笑的脸,什么话都没说,转身,默默的走出了屋子。
江雪看到刘桂芝那失望透顶的背影,心猛的一沉。
她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最后的一点情分,也快要被自己作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