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陈天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一天,也许更久。
在这里,时间失去了意义。
他能感觉到,每踏上一级台阶,就有一道微弱的气息从脚下的石板中传来,那是无数前辈英灵留下的印记。
这些印记很淡,淡得像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熄灭。
但正是这些即将熄灭的印记,在支撑着他,让他能够在重伤之下继续向上。
终于,当他踏上第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时——
眼前豁然开朗。
阶梯尽头,不是宫殿。
是一片……星空。
但这里的星空,与外界不同。
每一颗星辰,都是一个人影。
有人持锄耕作,有人持斧劈山,有人钻木取火,有人刻字造文……那是人族历代先贤,在天地间留下的痕迹。
而在星空中央,悬浮着三尊雕像。
一尊穿着兽皮,手持罗盘,眸含智慧——那是伏羲,点亮智慧的象征。
一尊披着麻衣,手握谷穗,面带慈祥——那是神农,养育众生的象征。
一尊身着冕服,腰佩长剑,威严端坐——那是轩辕,统御八方的象征。
三尊雕像呈三角而立,中间的空地上,插着一把剑。
一把石剑。
剑身粗糙,像是随手从山崖上劈下来的石头,没有剑锋,没有剑镡,甚至连剑柄都没有开槽。
但就是这样一把剑,让陈天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感觉到,这把剑在“呼吸”。
吸进去的是星空中的先贤印记,吐出来的是……纯粹的“人族气运”。
“你来了。”
一个声音在星空中响起。
不是从某个方向传来,而是直接从陈天心底浮现。
那声音苍老、疲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前辈是……”
“我是这里的‘守灵人’。”
声音缓缓道,“守了三千年,终于等到了……第三个能走到这里的人。”
第三个?
陈天心中一动:“前两位是……”
“朱元璋,朱棣。”
守灵人似乎笑了笑,“但他们都没通过考验。”
“什么考验?”
“人皇考验。”
星空变幻。
三尊雕像同时睁开眼睛。
六道目光,如同实质,落在陈天身上。
那一瞬间,陈天感觉自己的灵魂被彻底剖开,从出生到现在的每一段记忆、每一个念头、每一次抉择,都暴露在这六道目光之下。
没有秘密。
也没有隐私。
“你为何而战?”
伏羲雕像开口,声音如雷霆。
陈天沉默片刻,答道:“为生存。”
“谁的生存?”
“所有人的。”
陈天抬起头,“我想让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活下去。”
“包括敌人?”
神农雕像问,声音温和,“那些建虏,那些魔物,那些想杀你的人?”
“包括。”
“为何?”
“因为……”
陈天想了想,“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哪怕他们活着,会威胁到你?”
“那就打败他们,但不一定要杀死他们。”
陈天平静道,“杀戮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我想要的是一个所有人都能活下去的世界,而不是一个只剩我一个人的世界。”
三尊雕像沉默了。
许久,轩辕雕像开口:
“朱元璋来的时候,说他要‘再造乾坤,重定山河’。但他心里想的,是朱家的江山永固。”
“朱棣来的时候,说他要‘扫清六合,席卷八荒’。但他心里想的,是证明自己比父亲更强。”
“而你……”
雕像顿了顿:
“你心里,没有‘自己’。”
陈天一愣。
“你的所有抉择,所有战斗,所有牺牲……都是为了‘别人’。”
轩辕雕像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
“你不求长生,不求霸业,甚至不求留名青史。你只想让这些人活下去,然后……你就可以休息了?”
陈天笑了:“是!如果天下太平了,我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种几亩地,养条狗,晒太阳。”
星空寂静。
然后,三尊雕像同时……笑了。
笑声很轻,却让整片星空都在震动。
“好。”伏羲雕像说,“不为己,方能为众生。”
“好。”神农雕像说,“不求名,方能载厚德。”
“好。”轩辕雕像说,“不贪生,方能……赴死。”
三尊雕像同时抬手,指向中间那把石剑:
“此剑,名‘薪火’。是人族第一位人皇——燧人氏所留。剑中,承载着人族从诞生至今的所有‘希望’。”
“拿起它。”
“然后,回去。”
“用这把剑,斩了那魔。”
陈天走向石剑。
每一步,都感觉有千万斤重。
不是身体的重,是灵魂的重。
当他握住剑柄时——
“轰!!!”
无数画面涌入脑海。
他看到燧人氏在黑暗中钻出第一簇火,照亮了人族前行的路。
看到神农尝百草中毒,七窍流血却依然记下药性。
看到黄帝在涿鹿之野与蚩尤血战,轩辕剑折断,就用拳头砸,用牙齿咬。
看到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治水十三年,终于疏通河道。
看到商汤伐桀,看到武王伐纣,看到秦始皇一统六合,看到汉高祖斩白蛇起义,看到唐太宗开贞观之治,看到明太祖驱逐鞑虏……
三千年的兴衰,三千年的血火,三千年的……希望。
所有这些,都凝聚在这把石剑中。
“现在,你明白了?”
守灵人的声音响起,“人皇,不是要统治众生,是要……承载众生。”
“你要承载的,不是一时的太平,是三千年文明的重量。”
“你准备好了吗?”
陈天握紧剑柄。
剑很沉。
但他的手,很稳。
“准备好了。”
外界,时间并没有静止。
陈天进入天宫遗址的这半个时辰,外面……已经血流成河。
山岳巨人虽然胸口被天宫印击穿,魔气流失,但它毕竟是魔神将,本源之暗最忠诚的爪牙。
它用最后的魔气,凝聚出无数分身,每一个分身,都是一尊缩小版的山岳巨人,虽然只有十丈高,但数量……成千上万。
这些分身扑向还活着的人类。
惨烈的肉搏战,在华山脚下展开。
卢象升的十万边军,现在还剩不到三万。
他本人断了一臂,腹部被一根石刺贯穿,肠子都流了出来。
但他用布条勒紧伤口,依然站在阵前。
“将军!您退下去吧!”副将哭着劝道。
“退?”
卢象升咧嘴,满口是血,“往哪儿退?身后就是中原,就是亿万百姓。我们退了,他们怎么办?”
他举起手中的长枪,枪杆已经折断,只剩半截:
“边军的儿郎们!还记得我们从军时,发的誓吗?”
残存的边军抬起头。
“保家卫国,马革裹尸!”
卢象升嘶吼,“今天,就是马革裹尸的日子!怕不怕?!”
“不怕——!!!”
“好!”卢象升大笑,“那随我——再冲一次!”
“冲——!!!”
最后的三万边军,发起决死冲锋。
这一次,他们没有阵型,没有战术。
只有以命换命。
一个士兵抱住一尊分身的腿,点燃身上的火药。
“轰!”
分身炸碎,士兵尸骨无存。
另一个士兵被石拳砸中胸口,临死前把长矛捅进了分身的眼睛。
“杀一个……够本……”
他笑着咽了气。
卢象升冲在最前。
他撞上了一尊最大的分身,那分身有三十丈高,显然是巨人的核心分身。
“来啊!”
卢象升狂笑,“老子卢象升,这辈子杀过清虏,杀过流寇,还没杀过魔神!今天开开荤!”
他跃起,半截长枪刺向分身的眼睛。
分身抬手拍来。
卢象升不闪不避。
枪尖刺入眼睛的瞬间,石掌也拍中了他的身体。
“咔嚓……”
骨骼尽碎。
但他笑了。
因为那尊分身的眼睛……碎了。
“值了……”
卢象升从半空中坠落,看着越来越近的地面,喃喃道:
“陛下……臣……尽忠了……”
“砰。”
尸体摔在地上,碎成一滩血肉。
“将军——!!!”
边军们疯了。
他们不再防御,不再闪避,用最疯狂的方式,扑向分身。
用牙咬,用头撞,用身体当肉盾。
每死一个人,就有一尊分身被拖慢,被重创,甚至被……同归于尽。
而另一边,江湖高手们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冲虚道长死了。
玄悲方丈死了。
静慧师太死了。
还活着的,不到百人。
而且个个带伤,个个力竭。
“铁冠老道……撑不住了……”
崆峒掌门铁冠道人半跪在地,胸口被一根石刺贯穿,血已经流干了。
他看向身边还活着的几十个江湖人——有正道的,有邪道的,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
“诸位……后悔来吗?”
铁冠道人咧嘴笑,笑得很难看。
“后悔个屁!”
一个血衣教的长老吐了口血沫,“老子杀人放火一辈子,临死能做件好事,够本了!”
“就是!”
一个五毒门的老妪咳嗽着,“死了还能当个英雄,比活着当狗熊强!”
“那好……”
铁冠道人站起身,拔出胸口的石刺,“最后……再杀一波?”
“杀!”
几十个重伤的江湖人,相互搀扶着,冲向最后一波分身。
他们没有真元了,甚至连兵器都拿不稳了。
但他们还有……命。
用命,换时间。
等陈天出来。
山海关。
这里的战斗,同样惨烈。
关墙已经塌了一半。
魔军如潮水般涌来,无穷无尽。
侯三站在废墟上,左眼被流矢射瞎,用布条草草包扎。
他手里拿着一把断了刃的刀,刀身上全是缺口。
身边,还站着的士兵,不到一千。
“老赵……”
侯三看向旁边的赵虎,“你怕不怕?”
赵虎少了一条胳膊,伤口还在流血。
他咧嘴笑:“怕?老子从跟着陛下起兵那天起,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好。”
侯三点头,“那咱们……再守最后一波。”
“守!”
赵虎举起残破的盾牌,“守到死!”
魔军再次涌来。
这一次,数量是之前的三倍。
侯三深吸一口气,对身后的士兵说:
“弟兄们,咱们山海关守军,从陛下崛起那时候起,就没丢过关。今天……也不能丢。”
“关在人在,关亡人亡!”
“关在人在,关亡人亡——!!!”
一千残兵,发出最后的怒吼。
然后,冲向魔潮。
没有退路。
没有援军。
只有……死战。
侯三冲在最前,刀光如雪,砍翻了三个魔物,然后被第四个魔物的爪子刺穿胸口。
他低头看了看,咧嘴笑了:
“陛下……臣……没给您丢脸……”
倒下的瞬间,他引爆了怀中最后一颗震天雷。
“轰——!!!”
魔潮被炸开一个缺口。
赵虎红着眼睛,带着剩下的士兵,从缺口杀进去。
他们像一把烧红的刀子,切进魔潮深处。
然后……被淹没。
当最后一个士兵倒下时,山海关……彻底陷落。
魔潮越过关墙,涌向中原。
但它们在关墙废墟前,停了一下。
因为那里,插着一面旗。
一面残破的、染血的赤底黑龙旗。
旗杆断了,旗面破了,但依然在风中……猎猎作响。
天宫遗址内。
陈天握紧石剑“薪火”,转身,走向来时的阶梯。
“你现在回去,也救不了他们。”
守灵人的声音响起,“魔神将虽然重伤,但它用最后的力量召唤了分身。那些分身,每一尊都有元丹境实力。而你……”
他顿了顿:
“你虽然拿到了薪火剑,但你的伤太重了,法相也碎了。你现在回去,最多只能……多杀几个分身,然后战死。”
陈天脚步不停。
“我知道。”
“知道还回去?”
“因为他们还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