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站在城头,目光如同鹰隼,一遍遍扫过城外死寂的联军大营。
连日来的情报碎片,朝廷的掣肘,以及眼前这反常的寂静,在他脑海中飞速拼凑、分析。
太安静了。
安静得不像是一支十余万人的大军驻扎在城外,反倒像是一座空营。
连日来的零星骚扰彻底停止,连象征性的游骑都很少见到。
营地上空盘旋的炊烟,也肉眼可见地稀疏、变淡了许多。
偶尔有队伍移动,也多是向着北方,而非面向大同城墙。
“侯三。”陈天声音低沉。
“末将在。”侯三如同影子般出现在他身后。
“我们派出去的‘夜不收’,最近一次深入侦察,有什么具体发现?”
“回督师,昨夜有三队弟兄冒死抵近侦察。回报说,联军大营后营北面区域,车马调动频繁,似乎在装载物资。蒙古诸部的营地,夜间人喊马嘶,动静不小,但天亮后反而安静。另外……”
侯三顿了顿,压低声音,“他们在营地外围的垃圾堆里,发现了不少被丢弃的破烂营帐和损坏的器具,比平时多得多,不像是正常损耗。”
陈天眼中精光一闪。
丢弃累赘,轻装简行?后方调动,准备北返?
这些迹象,都指向一个可能性——皇太极要跑!
久攻不下,师老兵疲,内部分裂,再加上可能已经知晓明朝内部有人掣肘,断绝大同长期坚守的希望……此时不退,更待何时?
皇太极是枭雄,不是赌徒。
他不会把全部家当都砸在一座看不到希望的石头上。
“赵胜呢?”陈天问道。
“赵将军正在校场督促操练。”
“叫他来总督府议事厅。另外,传令各营主将,即刻到总督府集合!有紧急军务!”
“是!”
侯三领命,快步离去。
陈天最后看了一眼城外那片沉寂的营垒,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想走?
大同城下,葬送了我多少军民性命,耗费了我多少心血资源,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这几个月积压的怒火,憋屈,是时候连本带利地讨回来了!
他转身,大步走下城楼,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
……
总督府议事厅。
气氛肃杀。
陈天麾下主要的将领,赵胜、侯三,以及各营主将、骑兵统领、炮队指挥官等二十余人,济济一堂。
他们刚刚经历了漫长的守城战,脸上都带着疲惫,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
所有人都感觉到,有大事要发生。
陈天站在巨大的沙盘前,没有废话,直接开门见山。
“诸位,据本督判断,城外的皇太极,要跑了。”
一言既出,满堂先是瞬间寂静,随即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议论声。
“要跑?狗鞑子这就不行了?”
“他娘的,围了咱们这么久,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想拍拍屁股就走?”
“督师,可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跑了!”
群情激愤,几个月来积压的仇恨和屈辱,在这一刻被点燃。
陈天抬手,压下众人的嘈杂。
“他们想跑,没那么容易!”
陈天声音斩钉截铁,“这几个月,我们凭城固守,是为了消耗他们,拖垮他们!现在,他们锐气已失,内部不和,粮草不济,正是最虚弱的时候!此时不出击,更待何时?”
他目光扫过众人:“我们要打的,不是固守,而是追击!在他们撤退之时,衔尾追杀,最大限度地杀伤其有生力量,让他们记住这个教训,十年之内,不敢再南窥我大同!”
“吼!”
众将齐声低吼,战意瞬间被点燃。
守城守得太憋屈,终于到了可以主动出击,报仇雪恨的时候了!
“下面,部署作战任务!”
陈天拿起指挥棒,点在沙盘上代表联军大营的位置。
“第一,侯三!”
“末将在!”
“你率所有夜不收及轻骑哨探,即刻起,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监视联军大营动向。尤其注意其主力后撤的路线、顺序,以及断后部队的配置。我要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一旦确认其大规模北撤,立刻狼烟、快马接力报信!”
“得令!”侯三抱拳,眼中闪过厉芒。
“第二,赵胜!”
“末将在!”赵胜踏前一步,声如洪钟。
“你率本部精锐步兵,并调集城内所有可战之兵,共计一万五千人,为本阵中军!待敌军后撤,秩序混乱之时,开出北门,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正面压迫其断后部队,咬住其主力尾巴!”
“明白!定不让鞑子轻易脱身!”
“第三,骑兵统领,王闯!”
一个满脸虬髯、身材魁梧的将领大步走出:“末将在!”
“你率所有骑兵,包括重骑、轻骑,共计三千骑,为本阵先锋和利刃!你的任务最重!”
陈天盯着他,“敌军撤退,必然队形散乱,军心惶惶。你的骑兵,要像一把尖刀,反复冲杀其两翼和后卫!专挑软柿子捏,蒙古诸部、小部落联军,给我往死里打!冲散他们的建制,制造更大的混乱!但记住,不得孤军深入,与中军保持呼应!”
王闯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督师放心!弟兄们憋了几个月,马刀早就渴了!定杀他个人仰马翻!”
“第四,炮队指挥,孙元!”
一名较为文雅,但眼神锐利的将领出列:“卑职在!”
“你率领所有可用火炮,包括轻型佛朗机、虎蹲炮,随中军行动。不必追求攻城时的齐射,以灵活机动、精准打击为主。专轰其密集人群、辎重车队,延缓其撤退速度!”
“卑职明白!定让火炮之声,为敌军送行!”
陈天的部署清晰、果断,充分考虑到了敌我双方的特点。
以步兵中军为砧板,以骑兵为利刃,以火炮助声势,哨探为耳目,目的明确——在运动战中最大程度地杀伤敌人,而非寻求决战。
“诸位!”
陈天放下指挥棒,目光灼灼地看着每一位将领,“此战,不在攻城略地,而在歼敌!在于打出我大同军民的威风,在于让皇太极明白,我大明边关,不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游乐场!几个月来,我们失去了很多兄弟、百姓,血债,必须血偿!”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全军检查武器盔甲,备足三日干粮!所有战马喂足精料!随时待命出击!”
“谨遵督师将令!”
“血债血偿!”
“杀!杀!杀!”
众将轰然应诺,声音几乎要掀翻议事厅的屋顶。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激动和杀意,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冲出城去。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整个大同城,仿佛一台沉寂许久后突然启动的战争机器,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士兵们仔细擦拭着刀枪,检查着弓弦箭矢。
骑兵们给战马刷洗、喂料,更换马蹄铁。
炮手们清理炮膛,准备弹药。
一股压抑不住的亢奋情绪在军营中弥漫。
城内的百姓也感受到了这种不同寻常的气氛。
他们虽然不知道具体计划,但看到军队频繁调动,物资紧急准备,都明白,可能要打大仗了。
没有人害怕,反而充满了期待。
他们自发组织起来,帮助运输物资,准备担架,烧水做饭。
全城上下,同仇敌忾。
夜幕降临。
陈天没有休息,他再次登上了北门城楼。
城外,联军大营依旧死寂,只有零星的火光在黑暗中闪烁,如同鬼火。
侯三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边。
“督师,最新消息。后金主力大营似乎在悄悄收拾,动作很轻。但蒙古奥巴部的营地,已经有些按捺不住,部分人马已经开始向营后移动。另外,我们的人发现,他们填埋了不少灶坑。”
填埋灶坑,这是撤退前掩盖行军规模和方向的常用手段。
陈天点了点头,目光依旧盯着黑暗的远方。
“告诉各营,衣不卸甲,马不离鞍。箭,已经在弦上了。”
“是。”
侯三退下。
陈天独自立于城头,夜风吹动他的发梢和披风。
他能感觉到,脚下这座坚城积蓄的力量,以及将士们心中压抑的怒火。
皇太极,你想要体面地退走?
我偏不给你这个机会。
这几个月流的血,要用更多的血来洗刷。
他仿佛已经听到,北方广袤的原野上,即将响起的追击号角和绝望的呐喊。
这一夜,大同无眠。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联军大营北侧,终于亮起了大规模移动的火把长龙,如同一条溃烂的伤口,在夜幕中向着北方缓缓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