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金与蒙古异动的消息,像一块巨石压在陈天心头。
他一边加紧军备,命令侯三的草原眼线不惜一切代价探明敌军真实意图,一边强撑着处理如同雪崩般涌来的流民问题。
粮食、治安、卫生……每一个环节都像一根紧绷的弦,稍有不慎就会彻底崩断。
然而,就在这内忧外患交织的紧要关头,一股更加阴险、更加难以防范的暗流,开始在绝望的流民群体中悄然滋生、蔓延。
最初只是一些不起眼的迹象。
负责管理流民营的底层吏员上报,有几个原本还算安分的流民小队,最近变得有些怪异。
他们劳作时沉默寡言,眼神躲闪,收工后却常常聚在一起,低声窃语,一旦有官吏或士兵靠近,便立刻散开,装作若无其事。
随后,大同城外的流民营地里,开始流传起一些奇怪的歌谣和谶语。
歌词含糊不清,却反复提及“真空家乡,无生老母”、“红阳劫尽,白阳当兴”之类的字眼,充满了某种神秘主义和末世的癫狂气息。
更有甚者,有人私下散布谣言,说今年天降大雪,中原大旱,乃是“苍天已死”的征兆,唯有信奉“弥勒真法”,才能在这末世之中获得救赎,前往那没有饥饿和寒冷的“真空家乡”。
“督师,下面禀报,流民中似乎有闻香教的妖人在活动!”
赵胜接到具体汇报后,不敢怠慢,立刻告知陈天。
闻香教,与白莲教同源,皆是朝廷明令严禁、蛊惑人心的邪教!
陈天心头一凛。
他立刻想起了之前萨满那诡异的“蚀魂腐血大阵”,那些需要生灵血气魂灵才能启动的邪恶仪式。
这些魔教妖人此刻出现在流民之中,大肆散布末世言论,绝对不仅仅是骗点钱财那么简单。
他们的目标,很可能是这数万流民本身。
煽动暴乱,制造恐慌,甚至……为某种邪恶仪式提供“祭品”。
“查!立刻给我查清楚!源头在哪里?头目是谁?有多少信徒?”陈天语气森寒,下达了命令。
他绝不允许自己辛辛苦苦维持的秩序,被这些藏头露尾的妖人破坏,更不允许数万流民成为他们邪恶图谋的牺牲品。
赵胜和侯三麾下的力量立刻行动起来。
明面上,士兵加强了对流民营地的巡逻和管控;暗地里,精干的夜不收和情报人员伪装成流民,混入了那些出现异常的小团体。
调查很快有了结果。蛊惑人心的源头,指向了一个自称“王法师”的中年男子。
此人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枯槁,眼神却异常灵活,带着一种狂热的煽动性。
他自称得了“无生老母”真传,能画符治病,预知未来,在部分绝望的流民中颇有市场。
他身边还聚集了几个核心信徒,充当他的护卫和传声筒。
“他们约定,明晚子时,在营地东边的乱葬岗聚会,据说是要举行什么‘迎圣法会’。”侯三亲自带回确凿消息。
“好!就在明晚,将他们一网打尽!”陈天眼中寒光一闪。
次日夜晚,月黑风高。
乱葬岗上荒冢累累,枯草在寒风中瑟瑟作响,气氛阴森可怖。
子时将近,影影绰绰的人影开始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大多面黄肌瘦,眼神却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
很快,便聚集了三四百人。
那“王法师”身穿一件破旧的道袍,站在一个较高的荒冢上,面前摆着一个简陋的香案。
他挥舞着一把木剑,口中念念有词,声音时而低沉,时而尖利:
“……红阳劫尽,白骨露于野!白阳当兴,真空家乡现!信我圣教,拜我老母,方能超脱这苦海红尘,登那极乐世界!不信者,永堕沉沦,死后亦不得安宁……”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似乎能搅动人的心绪。
下方的流民们被他蛊惑,一个个神情迷醉,跟着他喃喃自语,甚至有人激动得浑身发抖。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这大明气数已尽!唯有我圣教,方能带领尔等,开辟新天!今夜子时,圣使降临,赐下神力,助我等……”
就在他声音越来越高亢,即将达到顶峰,下方的流民情绪也越来越激动之时——
“动手!”
一声冷喝如同惊雷炸响!
刹那间,四周火把骤亮,如同白昼!
早已埋伏在周围的铁山营精锐士兵,如同神兵天降,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瞬间将乱葬岗围得水泄不通!
冰冷的刀锋和弩箭,在火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
“官兵来了!”
“快跑啊!”
流民们瞬间大乱,惊恐的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刚才那狂热的氛围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那“王法师”脸色剧变,但他反应极快,猛地从香案下抽出一把淬毒的匕首,厉声尖叫:“官兵残害信众!跟他们拼了!老母保佑!”
他身边那七八个核心信徒也状若疯狂,挥舞着棍棒、柴刀,试图负隅顽抗。
“冥顽不灵!”
陈天亲自到场压阵,见状冷哼一声。
他甚至没有拔刀,脚下《追风逐电》身法一动,如同鬼魅般瞬间穿过混乱的人群,直接出现在那“王法师”面前。
“王法师”只觉眼前一花,还没来得及反应,持匕首的手腕就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抓住,剧痛传来,匕首当啷落地。
陈天另一只手并指如刀,蕴含着一丝刚猛的外练罡劲,直接点在他的丹田气海之处。
“噗!”
“王法师”如遭重击,一口鲜血喷出,浑身力气瞬间被抽空,软软地瘫倒在地。
他那点粗浅的惑心邪术,在陈天绝对的实力面前,不堪一击。
其他负隅顽抗的核心信徒,也迅速被如狼似虎的士兵制服,按倒在地。
暴乱被扼杀在萌芽状态,主要头目悉数落网。
总督府大牢内,经过连夜审讯,那“王法师”终于熬不住,吐露了一些实情。
他确实是闻香教的一个小头目,奉命潜入流民之中发展信徒,散布末世言论,伺机制造混乱。
他们的最终目的,并不仅仅是搅乱宣大,似乎还与关外的某些“力量”有所呼应,意图在合适的时机,里应外合……
“关外的力量?”陈天追问。
“小的……小的地位低微,只知道……好像是……圣教的朋友……具体……不清楚……”王法师气息奄奄地说道。
虽然没有得到最核心的信息,但魔教与关外势力存在勾结的可能性,已经让陈天背脊发凉。
他下令将王法师及其核心党羽公开处决,以儆效尤。
对于被蛊惑的普通流民,则进行了严厉的训诫和甄别,情节轻微者罚做苦役,大部分则被分散编入不同的工程队,加强管理和教化。
这一次,陈天动用铁腕,迅速扑灭了魔教煽动的火星,暂时稳住了流民局势。
然而,站在肃清后的流民营地边缘,看着那些虽然恢复了劳作,但眼神中依旧残留着恐惧、迷茫,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的流民,陈天的心情却无比沉重。
他意识到,光靠武力镇压和物资救济,是远远不够的。
饥饿和绝望的土壤,太容易滋生这些邪恶的种子。
你今天砍了一个“王法师”,明天可能就会冒出“李法师”、“张法师”。
这些流民,他们失去的不仅仅是家园和粮食,更是精神的支柱和活着的希望。
当官府的救济迟缓无力,当现实的苦难看不到尽头时,那些描绘着虚幻极乐世界的邪说,就成了他们唯一的精神麻醉剂。
“思想的阵地,如果我们不去占领,就会被这些妖魔鬼怪占领。”
陈天喃喃自语,这是他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深刻认知。
他需要一种东西,一种能够凝聚人心、给予希望、对抗这些邪说蛊惑的力量。
这东西,不是刀剑,不是粮食,而是……信仰,或者说,是一种能够安身立命的精神寄托。
可是,该用什么来填补这片精神的空白呢?
儒家的仁义道德?在易子而食的惨剧面前显得苍白。
佛道的因果轮回?远水难解近渴。
他沉思着,目光扫过营地,看到了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正用木棍在泥地上划着“王法师”之前教他们的那些诡异符号。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快步走来,低声禀报:
“督师,派去京城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关于那个与范家接触的太监……有线索了。那人,似乎是司礼监随堂太监王之心府上的得力管事……”
司礼监随堂太监王之心?
陈天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
这可是崇祯皇帝身边,权势赫赫的大太监之一!
晋商、魔教、边关异动、如今又牵扯到司礼监的大太监……
这几条看似不相干的线,似乎正隐隐指向同一个方向,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加速收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