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仍在不断坠落,砸在石棺边缘发出沉闷的回响。我站在原地,右手紧握黑金古刀,刀身横于胸前,未曾放下。刚才那两个字——“来吧”——依旧在脑海中盘旋,不是声音,也不是念头,仿佛从骨髓深处自行生长出来的一般。
右脸的逆麟纹开始发烫,灼热感顺着皮肤蔓延至耳后。我闭了下眼,一缕记忆碎片猛然冲入脑海:雪地、青铜门、一个背影站在我面前,穿着深灰布衣——和我现在身上这件一模一样。
我睁开眼,目光落在棺中尸骸上。
它仍睁着眼,嘴角那抹笑意未变,但五指又微微收紧了些。羊皮卷被死死攥在掌心,只露出一角。强光已经消退,可图纸的轮廓依然清晰可见:山体剖面、地下通道、青铜巨门的结构图,一条由红点标记的路径尤为显眼。
我没有动。
脚下踩着一块碎石,鞋底轻轻碾过,发出细微声响。身后有动静,张雪刃绕到了我左侧,停在两步之外。她没有说话,左手短匕悄然抬高一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风从通风口灌入,吹乱了尸骸额前的发丝。它的袖口微微掀起,银线绣成的微型八卦阵赫然显露。针脚、纹路、走向,与我衣袖上的完全一致。
这不是巧合。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鞋尖。绳结藏于鞋帮内侧,是张家守门人专用的系法,能在三秒内扯断脱靴。我尚未开口,张雪刃的声音便已响起,极轻,却异常清晰:
“它认得你。”
我转头看了她一眼。
她并未看我,视线落在尸骸垂落的脚踝处。“它的鞋带……和你的是同一种系法。”
我收回目光,心跳慢了一拍。
这具尸体穿着与我相同的衣服,使用同样的系法,掌心旧伤的位置与它指甲缝中的残留物严丝合缝,连袖口的八卦阵都分毫不差。它不是随意安置于此,而是有人依照我的模样,提前准备好的。
可问题是——谁做的?
我缓缓抬起左手,食指朝尸骸虚点。一丝极淡的麒麟血气自指尖溢出,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痕迹。就在那气息即将触及尸骸时,空气忽然泛起波纹,如同水面被风吹皱的倒影。
尸骸的嘴角动了一下。
并非笑容,也非抽搐,而是极其细微的变化,仿佛在回应什么。
我指尖一收,立刻止住。
它在测试我。
这个念头刚浮现,逆麟纹的热度骤然攀升。一阵刺痛自太阳穴窜过,眼前掠过一片血色,几个零碎画面飞速闪过:一间暗室、一面刻满符文的墙、一只手按在墙上,鲜血顺着指缝缓缓流下。
我看不清那只手是谁的。
视线恢复时,我仍立于原地,呼吸比先前更稳了些。张家人面对绝境时的本能已被压入血脉,心跳逐渐放缓,竟与尸骸胸腔里某种微弱的震动趋于同步。
张雪刃往前挪了半步。
她的影子落在地上,离我不远。她没再开口,但我明白她在等——等我做决定,等我行动。
我还是没动。
羊皮卷仍在它手中,双刃依旧插在胸口,“双生同灭”四个字在微光中泛着冷意。这具尸体既非敌人,也不完全是“我”。它是某种介于生死之间的存在,未彻底死去,亦未真正苏醒。
我慢慢松开右手,让刀身略略垂下。
随后伸出食指,再次朝尸骸点去。这一次,并未释放血气,仅是试探它的反应。指尖刚抬起,尸骸的嘴唇又动了。
仍是无声的开合。
两个字再度烙印进我意识深处:
“近前。”
我没有立刻回应。
右脸的逆麟纹持续发烫,血脉中的热流愈发汹涌。我想起昨夜梦中的那个背影,如今已无法确定那是过去的我,还是未来的我。也许,那就是我。
又或许,我们都不是。
头顶又有碎石落下,一块较大的砸在棺盖上,激起一阵尘土。尸骸的身体滑动了半寸,一只脚几乎触到地面。它的手指依旧紧攥,羊皮卷被压得更深。
我向前走了一步。
鞋底碾过碎石,发出轻微摩擦声。距离石棺还有两步时,我停下。逆麟纹的热度已达顶峰,皮肤仿佛将要裂开。我抬起手,指尖距尸骸的脸不到一尺。
空气再次泛起波纹。
这一次,我感受到一股拉力自它身上扩散而出,似要将我吸入其中。我没有抵抗,任由那股力量拂过面颊。逆麟纹剧烈跳动,随即传来一阵共鸣,宛如钥匙插入锁孔时那一声清脆的“咔嗒”。
尸骸的眼睛眨了一下。
不是幻觉。它真的眨了眼。
张雪刃的呼吸变了。
她后退半步,短匕抬高,刀尖微微颤抖。她看见了,我也看见了。
这具尸体有意识。
它不是被动等待,而是在挑选时机,在等我靠近,在等我确认。
我收回手,重新握紧黑金古刀。刀身轻轻震颤,似有所感应。我盯着它胸口的双刃,左边刻“守”,右边刻“开”,刀柄上的血色古字在微光中格外清晰。
双生同灭。
若这是预言,那我和它之间,只能活一个。
若这是警告,那我此刻站在这里,便是违背规则。
可若这是召唤……
我深吸一口气,再上前一步。
只剩一步之遥。
我能看清它脸上每一道纹路,逆麟纹的位置与我完全对称。它的皮肤苍白如纸,却无腐烂迹象,仿佛被某种力量长久封存。它的呼吸极轻,几不可察,但胸口确实在起伏。
我抬起手,指尖再次逼近它的脸。
就在即将触碰的瞬间,它的嘴唇又动了。
三个字。
直接出现在我脑海中:
“你是谁?”
我没有回答。
逆麟纹的热度骤然下降,仿佛火源被抽走。我僵立原地,手悬于半空,指尖距它的皮肤仅一线之隔。
它在问我。
不是命令,不是指引,是疑问。
它不确定我是谁。
就像我不确定它是谁。
张雪刃忽然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哑了些:“别碰它。”
我没动。
空气凝滞,密室里只剩下碎石坠落的声响。我盯着它的眼睛,它也盯着我。它的瞳孔漆黑,深处却有一点微光,像是某种信号正在启动。
我缓缓收回手。
刀仍在手中,横于身前。我后退半步,回到原位。尸骸毫无动作,嘴角弧度未改。
但我知道,方才那一瞬,它确实在等我回答。
你是谁?
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现在站在这里,右脸的逆麟纹仍在发烫,麒麟血在血管中奔涌,黑金古刀在掌中震颤。我知道这具尸体握着羊皮卷,知道它穿着与我相同的衣服,知道它的鞋带系法与我相同。
我还知道,它刚才问了我一个问题。
而我没有答案。
张雪刃向前一步,站在我斜后方。她左手抬起,短匕指向尸骸,却未出手。她的目光落在尸骸的右手——那只紧攥羊皮卷的手。
她说:“它在等你拿。”
我没看她。
双眼始终盯着尸骸。
它的嘴唇再次微动。
两个字。
“动手。”